人雖然多,但秩序井然沒有人喧嘩,我不覺感嘆在中國還有這么一群自覺排隊的高素質(zhì)人群,這時聽見劉棟喊:“大為,大為,我在這兒!”
我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劉棟排在隊伍中間,于是向他跑去,邊跑邊向他喊:“怎么這么多人,你們干什么呢!”
可是我還沒到劉棟跟前,忽然傳來打雷聲,頓時天昏地暗,陰風(fēng)慘慘,我什么也看不見了,只聽劉棟大喊:“大為!大為!救救我!”
我又急又怕,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團(tuán)金光來到我面前,金光里站著一個羅漢。
我定睛一看,卻是普濟(jì)寺里的那個瘋和尚,急忙抓住他,懇求道:“師傅,快救救我的朋友!”
那和尚倒不似先前瘋癲,雙手合掌道:“去看‘西游’,去看‘西游’找到行者取經(jīng)的答案就可以救你朋友了!”
我說:“來不及了,大師,你快救救他吧!”
那和尚撥開我的手說:“你的朋友只有你能救,旁人幫不了!”
正說著,忽然雷聲大作,我一下驚醒過來,原來是南柯一夢。這時就聽有人敲門,原來是總編請我開會。但是剛才那個夢讓我心神不寧,怎么也集中不了思想,我借口身體不舒服,做了些安排,便回到辦公室。
誰知一進(jìn)門就看見劉棟坐在我的座位上,來回轉(zhuǎn)著老板椅,我嚇了一跳,急忙鎖好門,低聲道:“你怎么過來了,萬一被人看見怎么辦?”
劉棟笑嘻嘻道:“除了你,誰能看見我?就算看到,也只不過看到一把自己旋轉(zhuǎn)的椅子。”
“那還不夠嚇人的!”我說:“你小子跑哪里去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幾天不露面,我以為你不辭而別了!”
“哪能,哪能。”他忽然很神秘地對我說:“就是今晚了,你去王府街第二個十字路口等我。”
我一聽,也十分興奮,忙問:“不去醫(yī)院嗎?為什么到十字路口。”
“我不是按正常程序投胎的鬼,是游魂,要先找個替身。”他壓低聲音說。
找替身?以前只在神怪小說中聽說過,沒想到會親眼看見,只是這個替身,是天機,不到最后時候不會說出來,所以我們倆又興奮又緊張,這最后一程,我一定要送他,所以急忙到王府街。
王府街是條商業(yè)街,我到的時候九點多,正是夜生活的開始,紅男綠女熙熙攘攘,說不盡的繁華熱鬧。
我在第二個十字路口找了個臨街的小店,要了一杯扎啤,幾串烤肉,靜靜等待著。
很快就到9:30了,一切照舊,沒有絲毫異常,霓虹還是那么刺眼,人聲還是那么嘈雜,有個摩登女郎,踩著高跟鞋,帶著一股濃郁的香氣,從我身邊登登登走過;一個中年人一邊大聲打著手機,一邊小跑過馬路,我緊張地盯著他,他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一個女人帶著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邊走邊逛,那小孩,拿著個氫氣球,又蹦又跳;還有對老夫妻滿頭銀發(fā),背著手一前一后走過來,……
哪一個都是活潑潑的生命,都是有愛有牽掛的人,誰愿意拋開世間的喧鬧,親人溫暖,去做一個孤魂野鬼?
命運未免太無情!
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突然,我的心莫名驚跳起來,一個東西從眼前飄過,原來是一個氫氣球,它斜斜地飄向馬路對面,接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直沖向馬路,有個女人在喊:“回來,飛飛,快回來!”
原來是剛才看到的小男孩,他追著氣球跑到馬路上,突然,從逆行方面拐來一輛黑色寶馬,雖然是鬧市街道,但寶馬車開得很快,而且不穩(wěn),路上的車紛紛避讓,寶馬向小男孩直沖過去!我的心劇烈跳起來,一個不祥的念頭閃現(xiàn)出來,難道是他,還這么小!
小男孩似乎嚇傻了,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他媽媽厲聲叫道:“飛飛——”一下癱倒在路邊,眾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嚇住了,
就在轎車快撞上的一霎那,個孩子仿佛被什么推了一下似地,踉踉蹌蹌地后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寶馬擦著小孩飛馳過去,迎面撞上了一輛桑塔納,桑塔納被撞得轉(zhuǎn)了180度,向小孩橫掃過去。我閉上眼,不忍再看,這時就聽人們發(fā)出一聲驚嘆,我睜眼一看,卻見那小孩竟然像被拋出去一樣,跌到他媽媽身邊,這時候馬路上又傳來連續(xù)撞擊聲,幾輛車碰在一起動彈不得。
小男孩嚇得哇得一聲哭起來,那媽媽瞪著眼睛不說話,把孩子從頭摸到腳,然后一把摟在懷里也放聲痛哭起來。有人說:“別哭了,快看看孩子有沒有危險。”還有人說:“真懸啊,差點就沒命了!”也有人說:“孩子怎么飛起來了?太奇怪了!”
一會兒,警車和救護(hù)車都來了,把頭破血流的寶馬車主從駕駛室拉出來,那人顯然喝醉了,頭上流著血還對警察罵罵咧咧:“你知道我是誰啊——攔我的車找你們局長跟我說話!”。
這次交通事故雖然車損嚴(yán)重,但并無人員死亡,特別是那個小男孩,只不過受了點皮外傷,倒是他媽媽驚嚇過度,有些失控,已經(jīng)被送進(jìn)救護(hù)車了。路人議論紛紛,都說發(fā)生這樣的交通事故,竟然沒有重傷,也算奇跡。只有我明白,是劉棟,一定是劉棟做了什么,讓本該成為他替身的一個人逃過此劫,現(xiàn)在,所有人都安全了,可是他怎么辦?
回到家,我向西南角點燃三支香,以往都是香一點燃,劉棟就來了,可是今天,三支香幾乎燃盡,劉棟才漸漸出現(xiàn),他垂頭喪氣,神色黯淡。
我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勸解——他本不該出現(xiàn)的。
“是那孩子吧?”我打破沉默
劉棟點點頭
“是你救的他吧?”
劉棟又點點頭
“為什么?”
劉棟痛苦地?fù)u搖頭說:“我不能,我不能,他那么小,我不能再讓一個母親失去兒子……”
我說:“為什么不找別人,比如那個寶馬司機?”
劉棟還是搖頭道:“不能換,都是命中注定的,可以放棄,不能改變。”
我第一次看見劉棟如此頹廢,連話都懶得跟我說,可見這事對他打擊有多么大。
“你有什么打算?”我忍不住問。
劉棟直愣愣地盯著地面搖著頭,喃喃自語著:“不知道,沒希望了,再沒有希望了……”一邊說一邊慢慢地走進(jìn)墻壁里,全然不理會我。
我突然想起開會前做的那個夢,心中一驚,原來一切都是注定,夢中那群排隊的人一定都是等待投胎的鬼,而劉本被拖出隊伍,就說明——他這次注定不能投胎!
這是劉棟逃脫不了的劫數(shù),可為什么要讓他從云端跌到谷底,命運對他豈不太殘酷?
對了,夢中那個瘋和尚讓我讀《西游記》,難不成答案就在書里?
自從遇見那個瘋僧,我一直找時間重讀《西游記》,劉棟跟我說是放下一切理想,與現(xiàn)實妥協(xié),那會兒我正猶豫是否跟魏天成干,后來工作有了起色,我以為找到了答案,看來并非如此。
可是厚厚一本書,一百回的故事我從何翻起?
不過這《西游記》是我最熟悉的一部古典小說,每一回的故事我都知道,我想了想就從目錄看起,一直看到第九十八回“猿熟馬馴方脫殼功成行滿見真如”不覺心念一動,想起了什么。我于是翻到這一回仔細(xì)讀起來,讀到唐僧一行乘無底船,從此岸到彼岸,“四眾上岸回頭,連無底船兒卻不知去向,行者方說是接引佛祖。三藏方才省悟,急轉(zhuǎn)身,反謝了三個徒弟。行者道:“兩不相謝,彼此皆扶持也。我等虧師父解脫,借門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師父也賴我等保護(hù),秉教伽持,喜脫了凡胎。……”我心中雷石電光一閃,忽地想起我與劉棟的相遇,想起相遇后發(fā)生的一切,心中一片澄明,情不自禁地喊道:“劉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因為頓悟而激動不已,雙手顫,好不容易將三支香點燃,朝著西南方向不住地叨念:“劉棟快出來,劉棟快出來……”
不知喊了多少遍,香幾乎要燙著我的手指,劉棟才慢慢地出現(xiàn),我把香頭一扔,沖他興奮地說:“我知道悟空為什么取經(jīng)了,我知道悟空為什么取經(jīng)了!”一邊說一邊翻到這一頁,指著書中的那幾行字對劉棟說:“你看,行者說‘兩不相謝,彼此皆扶持也。我等虧師父解脫,借門路修功,幸成了正果;師父也賴我等保護(hù),秉教伽持,喜脫了凡胎。’‘彼此皆扶持也’,我?guī)湍阋彩菐臀易约海銕蛣e人也是幫自己,到頭原是自周全!””
劉棟茫然地看著我說:“大為,你在說什么?我現(xiàn)在沒心思聽這些。”說罷轉(zhuǎn)身就走。
我拉他不著,于是擋在他前面說:“你還記得普濟(jì)寺的瘋和尚嗎?我跟你說過好多遍的?”
劉棟點點頭,不解地看著我。
我激動地說:“他讓我看‘西游’,問我孫悟空為什么要取經(jīng)?以前你跟我說就事要放下理想,順應(yīng)社會,我們以為找到了答案,其實不是。答案就是孫悟空自己說的‘兩不相謝,彼此皆扶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