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醒來,那個男人忙說道:“別怕,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你聽說我完,說完我就走。”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想起這句老話,我心里稍微平靜了點,壯起膽對他說:“老兄,我根本不認(rèn)識你,你為什么總是纏著我不放?”
他歉意道:“實在對不起,可是我真的沒辦法,這大半年,你是唯一能看見我,聽見我說話的人,求你一定幫幫我。”
一個大男人,不管是人是鬼,如此低聲下氣地哀求一個陌生人,一定有難言之隱,我不覺動了惻隱之心。
他說:“你剛才做的不是夢是真的,那個女孩是我未婚妻小茹,她剛才吞了安眠藥,你快救救她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什么?人命關(guān)天哪,他還在這里羅索,我跳起來說道“快,快帶我過去!”
果然,我撞開門時,小茹已經(jīng)神志不清,幸虧搶救及時,并無大礙。趁小茹還在昏睡時,他向我講述了他們的故事。
他叫劉棟,三十剛出頭,和小茹相愛快十年了,準(zhǔn)備去年年底結(jié)婚,沒想到突發(fā)心臟病……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雖然過去大半年了,小茹卻無法從失去愛人的痛苦中走出來,他放心不下她,于是日夜守候,錯過了投胎的機(jī)會。可是他是死去的人,陰陽兩隔,根本幫不上什么忙,雖然朋友們都很照顧小茹,但大家畢竟有自己的生活,加之小茹仿佛心死了一般,一天天消沉憔悴下去,大家也不如以前熱心,他干著急卻沒有辦,于是成了游蕩在陰陽兩界的孤魂野鬼。
真是太不幸了,聽完他的故事,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他坐在我身邊,卻空虛得如同一團(tuán)煙霧,忽然之間,我理解了他的心情,理解了他為什么總是纏著我了。我對他說:“真不知該如何幫你們,能用得上的時候,打個招呼。”
聽了我的話,他仿佛有些動容,說道:“謝謝你,只要幫我照顧好小茹,我就放心了。”
天快亮了,劉棟站起來說:“我要走了。”
我問他去哪兒?
他苦笑著指了指地下,說:“我不能見陽光。”
聽了他的話,我也覺得難過,“晚上過來,我請你喝酒!”
他笑了:“你不怕我了?”
我也笑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一時間,我們好像近了許多。
不過他的未婚妻我可沒這么友好了,我騙她說我是劉棟的老同學(xué),剛從外地過來,本來還擔(dān)心小茹不相信,結(jié)果她根本不搭理我,倒是她的好朋友李響問題很多,幸虧剛才和劉棟聊過,加之本人才思敏捷,及時轉(zhuǎn)移話題,才不至于穿幫。
李響就是曾經(jīng)和我通過電話的那個女孩,很是活潑熱情,原來,小茹的父母和弟弟已經(jīng)在澳洲定居了,本來,他們結(jié)婚后也打算移民澳洲,沒想到,手續(xù)還沒辦妥,人卻走了。大家以為小茹肯定受不了這個打擊,沒想到她不哭不鬧平靜得可怕,誰不知道她想些什么,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劉棟的名字,只是大家隱隱覺得這樣下去肯定會出問題,果然,問題都讓我趕上了。
我說:“其實應(yīng)該給她一個缺口讓她好好清醒一下,你們難道沒發(fā)覺小茹已經(jīng)鉆進(jìn)牛角尖里?”
李響看了看我說:“你好像很懂女孩的心思嘛!”
我懂?我懂還讓玲子走了?不過也提醒了我,我還一直沒有給玲子打電話呢。
玲子的手機(jī)響了很久,在我?guī)缀跻獟鞌嗟臅r候,終于接了起來,可是卻不說話。我說:“喂?玲子,還在生我的氣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玲子的聲音:“你終于想起我了”
我說:“說出來你肯定不相信,我撞鬼了!”
誰知玲子冷笑了一下:“姜大為,你說什么我都相信,只是你這個慌編得實在太爛了。”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好了,別耍小孩脾氣了,這兩天搞得我焦頭爛額,你快回來,我好好給你講講。”
“你老婆好了嗎?”玲子突然問。
“你怎么能相信那種鬼話!醫(yī)院搞錯了,我根本不認(rèn)識那個女的!”我的聲音高起來。
玲子不說話了。
我緩和了一下口氣,盡量平靜地說:“算了,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你回來吧,咱們好好談?wù)劇?rdquo;
“談什么?我們已經(jīng)談過太多太多了。”
“你什么意思?”
“大為……我們都靜一靜好嗎?我很累。”
電話嗒的一聲掛斷了。
我愣在原地。
晚上,劉棟如約而來,我拖出一箱啤酒,說:“菜就這些,酒管夠——對了,你怎么喝?不會讓我都倒地上吧?”
劉棟笑道:“你到西南角上燃三炷香,默默叫我的名字,這樣我就可以聞到酒味了,就算喝酒了。往后你如果想找我,就可以通過這樣的方法,不過大白天你是見不到我的,我可沒有那么深的道行,敢在白天出現(xiàn)。”
“聞怎么算喝酒?我是喝到肚子里,你只是聞到鼻子里,這怎么能一樣呢?”我不干。
“效果是一樣的,不信我聞過的酒,你再嘗嘗,肯定沒什么酒味了。”
我照他說的剛叨念了一遍劉棟的名字,就只見他沖著打開的瓶子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感嘆道:“真痛快,大半年沒沾一口酒了!”
我問:“你得罪誰了,怎么連口酒都討不到?”
劉棟神情一下暗淡下來,嘆口氣說:“我一生海量,沒想到最后敗在這酒上,要不是那天中午喝酒,我也不會……”他說不下去了。
我見他神情凄涼,也猜出八九分,忙勸解道:“算了,算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生亦何歡,死亦何哀?把那些煩心事扔一邊去,來來來,喝酒!”
末了我文縐縐地來了一句“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啊!”
誰知劉棟立刻接口道:“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今朝有酒今朝醉,說不定哪天就變成鬼啦……”
他又說不下去了。
我說:“你看你,我都不介意了,你怎么還這么計較。生活就像被強(qiáng)奸,如果你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劉棟哈哈大笑起來說:“說得好,話糙理不糙!和你講話真痛快!
我一飲而盡,說:“沒想到你居然知道曹操的《短歌行》,現(xiàn)在像你這個年紀(jì)知道點古詩詞的可不多見。”
劉棟斜眼道:“你是夸我還是損我?”
我忙答說:“夸,當(dāng)然是夸。我很喜歡曹操,也喜歡漢樂府詩,大學(xué)時狠狠地研究過一番,可惜現(xiàn)在用不著了。”
“我也喜歡!”劉棟高興道:“漢樂府沉郁蒼涼,好像燒酒,不加修飾,實心實肺,喝一口辣到心,可是,痛快!”
我連忙和他碰杯道:“同感同感,緣分啊!”
于是我們對著一盤咸花生一盤牛肉干喝起來了。
劉棟問我:“你女朋友怎么樣,還生你的氣嗎?”
我說:“不生氣了。”
“那就好。”
“好什么,她已經(jīng)不想和我繼續(xù)下去了,所以也沒什么值得她生氣的。都是因為你,現(xiàn)在老婆跑了,你說怎么辦吧?”
劉棟說:“就因為這點誤會就和你鬧分手,這么不信任你,說明你們的矛盾很深,分手是遲早的,我的出現(xiàn)不過是個導(dǎo)火索。”嗬,他倒一點都不內(nèi)疚。
我長嘆一聲說:“你哪知道啊,我和她從大二開始談,到現(xiàn)在都快六年了,怎么能說分就分呢?”
“說分不分更麻煩,感情的事要么好,要么不好,絕不要拖拉拉的。男人么,怎么這么粘黏糊糊?我看你并不是舍不得她,而是舍不得和她在一起的自己吧!”
我一愣,遂頓悟,是了,我和玲子個性都很要強(qiáng),其實并不合適,只因為相識于最美好的年華,和她在一起,便好像依然和那段年華在一起,再說時間久了,一切成了習(xí)慣,割舍了她就是割舍了多年的習(xí)慣,所以早知道矛盾不可避免,也不敢面對,如此看來,玲子倒比我勇敢,一痛而絕,對我們兩個都很好。這樣一想,我頓時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心情也輕松了不少。大丈夫何患無妻?如此想來,我酒興大發(fā),一時間和劉棟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我們倆一邊喝一遍聊,大有相見恨晚之意,不知不覺就喝了一打啤酒兩瓶白酒,我酒力不錯,人送外號“千杯倒”,沒想到,劉棟更厲害,一點醉態(tài)都沒有,我都有些暈乎了,斜靠在沙發(fā)上,向他揮著手說:“今天喝大了,讓我睡會兒,明天……明天咱哥們接著來……”說著說著就睡了,劉棟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如果能一醉方休,我寧愿不要醒來,不再面對主編,可是不行,在挨了那個老女人一頓臭訓(xùn)后,我情緒十分低落,忽然想起小茹,不知她好點沒有,下班后,我先去了醫(yī)院。小茹沒什么大問題,只是精神很不好,我問她想吃點什么,她只是看著窗外什么也不說,我說:“你這個樣子,如果劉棟看到,叫他怎么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