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初秀在亂糟糟的犬吠聲中昏昏睡去, 她夢見自己一個人走在村前的山坡上,頭上掛著個清白的大月亮,腳下的羊腸小道在夜色中呈現(xiàn)出一條灰白色的痕跡。
走著走著,突然覺得背后有人跟了上來,她咬緊牙關回頭一看,又是那個白頭發(fā)的邱老太太。
這一回老太太什么也不說,只是一言不發(fā),緊追著她,嚇得初秀撒腿就跑!
跑啊跑啊,一抬頭,前面就是老宅黑色的大門,高高地聳立著,她想到了醫(yī)生,就像找到了救星,想也沒想就推開大門鉆了進去。
初秀正為甩掉了可怕的老太太而感到松了一口氣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老宅里徘徊著,怎么也找不到方向了。她從一間屋子走到另一間屋子,每間都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哪里有醫(yī)生的影子?
她一邊走,一邊將兩只手努力向前伸著,就像瞎子那樣,到處亂摸,卻只抓到了兩把空氣。
她走啊走啊,那黑屋子就像長長的走廊一樣,怎么走也不到頭兒。她正猶豫間,突然一腳踩空,忽悠一下,整個人就像掉進了一口深井,直墜下去……
她嚇得大叫,亂蹬亂踹,突然感到一只手在推她:
“老師老師,你醒醒啊!”
初秀撲楞一下坐起來,看到了銀枝膽怯的小臉兒,她正在黑暗中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呢。
“哎呀,老師做了一個夢,挺嚇人的!沒事兒沒事兒……快躺下!”她一邊給銀枝蓋被子,一邊兒回味著那個可怕的夢境,心還在“咚咚”亂跳,止不住地打冷戰(zhàn)。
聽著銀枝均勻的呼吸聲,初秀回想著剛才那個奇怪的夢,不明白這夢到底預示著什么。
她想起了那天深夜,老宅大鐵門那驚人的響聲,想起了蘇婉掉在小河上的那只紅皮鞋,不禁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夢中的自己,會不會是蘇婉的替身呢?夢里的事情不會就是蘇婉的遭遇吧?
初秀突然急于見到明哲,把這個噩夢和自己的感覺告訴他。而且,現(xiàn)在她比任何時候都想去老宅里探索一番,至少弄清楚醫(yī)生和一系列奇怪事件的關系,看看這個人神神秘秘地躲在鄉(xiāng)下,到底在干什么? 醫(yī)生陶凡坐在曼陀羅旁邊, 呆呆地看著那紫色的花朵,陷入沉思中無以自拔。
自己果然是優(yōu)秀的,長大后輕輕松松如愿以償,一帆風順地考上了省城的醫(yī)科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一家不大不小的醫(yī)院里,成為一名受人尊重的外科醫(yī)生。
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切割人的肉體和各種臟器,并且妙手回春地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只是有一件事情一直困擾著陶凡,他一直不知道該用什么辦法來對待女人。
愚蠢的女人!肉體的欲望總是高過精神的需求,開頭是死纏濫打,待她們一得到滿足就想立即逃走!陶凡常常有一種強烈的欲望,真想把她們一一仔細剖開,好好研究一下她們那奇怪的大腦。
陶凡苦苦等待的一天終于來了。
那個慌慌張張、連招呼也不打就從自己身邊跑掉的蠢女人,因急性闌尾炎發(fā)作被送進了他所在的醫(yī)院。
陶凡碰巧成了她的主刀醫(yī)生。
在注射了麻醉劑還沒陷入昏睡之前,那女人看見戴著大口罩的醫(yī)生對她笑了一下。陶凡的確對她笑了,而且,他立刻從她那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恐懼,不知道那是不是對手術本身的恐懼。
那恐懼的目光只是一閃,陶凡還沒來得及分辨,她的目光就有些渙散了。她似乎還想掙扎著起來,但很快,她的眼珠兒就呆滯不動,繼而慢慢合上了眼皮。
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手術臺上,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身上蓋著一塊雪白的單子,讓陶凡想起自己曾經(jīng)為她買過的一件婚紗。
聽說她就要結(jié)婚了,嫁給別的男人。
陶凡隱藏在大口罩下的嘴角輕輕朝上扯了扯,帶著欣賞的目光看了一下她那暴露出的白膩肚皮,然后熟練地打開了她的腹腔。
他輕車熟路地割除了已經(jīng)穿孔的闌尾,然后捎帶著,從容不迫地為她做了一側(cè)輸卵管結(jié)扎術。
陶凡就此從一位受人敬仰的醫(yī)生,淪為一名階下囚。
他確信自己不論在哪兒都是杰出的,這不過是一次意外。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快就暴露了。這也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凡事要考慮得縝密些,再縝密些。如果你認為這是個秘密,那就最好……不,那就必須要讓知情者永遠閉上嘴。
醫(yī)生陶凡看著面前紫色的鮮花在強烈的燈光下輕輕地顫抖著,嘴角不由向上扯了扯,微微笑了。
院子里的狼狗突然又大聲咆嘯起來,醫(yī)生警覺地側(cè)耳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狼狗叫得更兇了。從叫聲里能聽得出來,它的確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危險的東西。醫(yī)生輕輕走出暖房,悄悄站在院子里四處察看著。
“怎么了?法老!”他壓低聲音問道。
狼狗聽到主人的聲音,立即搖著尾巴跑到他的身邊,低頭在醫(yī)生的褲腿上蹭著,嗓子眼兒里一邊發(fā)出撒嬌的哼叫,一邊還不忘繼續(xù)向黑暗中發(fā)出威脅的怒吼。
“有什么情況嗎?嗯?”
大狼狗緊張地抬起頭四處看了看,又低頭在醫(yī)生周圍繞著圈子。從它的神情上可以看出,這危險究竟來自何方,一時還很難確定。
“好了!今晚咱們都得小心點兒……”醫(yī)生伸手在它頸上摸了摸,又拍了拍它碩大的腦袋,轉(zhuǎn)身走進了屋子。
室內(nèi)很溫暖,他把取暖設備和暖房的鍋爐連在了一起,暖房里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熱的,屋子里也就從來不會冷。
醫(yī)生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他不會讓自己受到委屈,即使是在這種特殊的地方、在這種非常時期也一樣。
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像血一樣的紅葡萄酒,一飲而盡,然后走到廚房里去為自己弄點兒簡單的晚飯。
在獄中,醫(yī)生冷靜的頭腦和堅忍的態(tài)度,很快征服了周圍的犯人,他們都帶著敬畏的心態(tài)疏遠著他。
醫(yī)生的刑期不長。于是,那個整日做著發(fā)財夢的老慣犯邱瘸子,就盯住了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身上。
“咱們談個條件吧。”一天,那老家伙笑嘻嘻地蹭過來,把一張令人窒息的臭嘴湊到醫(yī)生的耳朵上。
醫(yī)生厭惡地躲開了他。
“我知道一個秘密,那可是一個發(fā)大財?shù)淖詈脵C會。嘻嘻嘻。”他不知趣地又湊了過來,“嘁嘁嚓嚓”的耳語直搔得醫(yī)生的耳朵一陣鉆心地發(fā)癢。
“我對發(fā)財不感興趣。”醫(yī)生翹起小指,用力挖了挖耳朵眼兒,不耐煩地說。
“不感興趣?那你對什么感興趣?女人?”他的大黃牙沾滿了污垢,嘴角兩邊溢著白色的唾沫和食物的殘渣。
醫(yī)生真想朝他那張笑嘻嘻的丑臉上狠狠地揍上一拳!
“沒有人會對錢不感興趣。有錢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就會有大把的女人送上門來,打都打不走!當初如果我有錢,也不至于判了我這么多年!我干的不過都是一些殺富濟貧的小事兒!真正的罪犯還都在外面逍遙自在呢。”他撇著嘴,忿忿不平地說。
“我可聽說,你這次是因為強*罪進來的。”醫(yī)生鄙夷地瞅著他,他可不愿意跟這種雞鳴狗盜之徒打什么交道。
“嘻嘻,不止。我還順手拿了別人一點兒東西。”臭老頭兒恬不知恥地笑著,接著又拉下臉來:“不過那也不能判我這么多年哪?我都六十多歲了,能不能熬到活著出去都不好說。在這兒誰都欺負我,你瞅瞅把我這腦袋打的,都他媽開了瓢了!這幫王八羔子!呸!我還有個八十多歲的瞎老娘沒人管呢。我可不甘心這輩子就這么完了。打懂事起,我就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我不甘心!我實在不甘心……嗚……”老家伙說著說著,捧著裹了骯臟繃帶的大腦袋哭了起來。
“行了行了!”醫(yī)生厭惡地扔給他一塊紙巾。他沒接,只用臟袖子擦了擦眼淚,“哧”一聲擤了一大灘鼻涕甩在了地上,然后順手在褲子上蹭了蹭。
“跟你說,我手頭有一宗大買賣,可我出不去,只能干著急!如果你出去以后能想辦法把我也弄出去,咱倆就二一添作五,怎么樣?”邱瘸子見醫(yī)生沒有反應,又痛心疾首地說:“你六我四!不能再多了!”
醫(yī)生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感到好笑:“你自己在這兒畫餅充饑吧,我可要睡覺了。”
“是真的!我可不是說著玩的!你聽我詳細給你講……”邱瘸子左右看了看,把手捂在嘴上,神秘地壓低了嗓子……
“真的?你不是在給我講瞎話兒吧?”醫(yī)生聽完了他的故事,突然懷疑地盯著這個臟老頭兒,多看了好幾眼。
“他媽的!你小子終于開始正眼兒看我了吧?我說的沒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那是你的邏輯。”醫(yī)生表面沒動聲色,心里不覺一動。
“我跟你說,我家老爺子為這事兒送了三個人的命!他用鍘刀把住在那兒的一家人腦袋都給剁下來了!嚓!嚓嚓!”邱瘸子說著,用手在自己脖子上狠狠比劃了幾下。
“我不相信。”醫(yī)生盯著他的眼睛,觀察他是不是又在胡說八道。
“我要騙你是這個!”他用手指做了個王八的手勢,“他把抓他的一個警察都給弄死了!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要擱現(xiàn)在,哼!長多少個腦袋都得讓共產(chǎn)黨的槍子兒給崩嘍!”
“你已經(jīng)跟多少人講過這個故事了?嗯?”醫(yī)生犀利的目光盯住了邱瘸子。老家伙一下子顯得有些緊張,他慌忙賭咒發(fā)誓道:“我要是跟別人講了,就叫狗咬死,叫貓撓死……”
“聽聽,聽聽,你這叫發(fā)誓嗎?不疼不癢的,誰聽說過貓能把人撓死?”
“貓要是有了狂犬病毒呢?”邱瘸子無恥地咧著大嘴,狡猾地笑道。
醫(yī)生沉默了一會:“可我怎么才能把你弄出去呢?”
“只要肯想,凡事都有辦法解決。你不是醫(yī)生嗎?”老家伙得意地斜睨著陶凡,賣著關子。
“我不明白。”醫(yī)生看著他神秘的樣子,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我知道有一種藥,人吃了以后,表面看就是一具僵尸……用點兒藥又能起死還陽……不過這藥可沒有賣的,必須專門配制,材料也不好弄……”老家伙從嗓子眼兒里擠出這些話,連忙注意地觀察著對方的神色。
“你說說看。”陶凡淡淡一笑。
邱瘸子從醫(yī)生的笑容里看出了一線希望,他的眼睛頓時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光亮來。
4
一頓營養(yǎng)豐富的晚餐過后,坐在桌邊剔牙的醫(yī)生突然感覺到外面的寂靜有些不同尋常。
他愣了愣,霍地站了起來,一邊往窗前走,一邊隨手關了電燈。
他揭開窗簾的一角,悄悄朝外觀察,一輪大月亮白慘慘地掛在天上,院子里的一切都一目了然。
空蕩蕩的庭院里,只有大狼狗正在院門附近悠閑地打轉(zhuǎn)。
醫(yī)生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側(cè)耳仔細聽了聽,似乎一切正常。他不確定地猶豫了一會兒,又不放心地掀開窗簾,再一次察看院子里的情況。
大狼狗那松弛的形體語言,向他透露出一種信息,他確認那是“平安無事”的意思。
好吧,可以開始工作了。
想著,他松了一口氣,披上一件黃色的軍用棉大衣,提起礦燈,精神抖擻地走了出去。
每一次走進這條地下通道,醫(yī)生都會產(chǎn)生一種初戀般的新鮮刺激的感覺。他把礦燈輕輕搖動,讓它明晃晃的光線充分照亮里面的每一寸空間,那種快感就更加強烈了。
這條通道已經(jīng)走進了不知多少人,可他們的命運顯然都不怎么好,最終僥幸逃脫性命的少之又少,幾乎都成了這座古墓里新的殉葬品了。
醫(yī)生邊走,邊回想著他來到這里之后那層出不窮的夜訪者。他們有的是本村的,有的是外來的,多數(shù)都是盲目地聞風而來,并不了解這老宅內(nèi)部陷阱的深淺。
又由于他們都是偷偷摸摸,作賊一般地出現(xiàn)在這里,所以,當他們消失以后,沒有人察覺到他們的行蹤。
這就是人類天性中的弱點,為了這弱點,多少性命都無謂地變成了一片枯葉,悄無聲息地隨風而去。
醫(yī)生邊走邊回想起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他的嘴角扯動了一下:“這些可憐的家伙!”
突然,他愣住了,眼前分明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女人,身穿灰白色骯臟的婚紗,一步步向他走來,女人的嘴巴和鼻子上有無數(shù)蛆蟲在蠕動著,還“噼哩啪啦”不停地往下掉。
“啊!麗麗……”從來習慣于不動聲色的醫(yī)生,終于忍不住發(fā)出一聲驚叫。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那已經(jīng)腐敗的麗麗消失了,原來那引起他幻覺的灰白色影子,是工作臺對面墻壁上的壁畫。
半年前在城里的夜總會遇到麗麗時,醫(yī)生還不知道她就是龍山村有名的“一枝花”。醫(yī)生的習慣是,每到夜總會狂歡都是盡興之后,迅速離開,從不在外面留連,因為老宅夜里不能沒有人。但每次去,他必叫一個最漂亮的小姐陪夜。
這一天晚上,夜總會老板對財大氣粗的醫(yī)生討好地說,他從別的夜總會挖來了一顆“夜明珠”。醫(yī)生對這個比喻非常感興趣,立即點了這顆夜明珠小姐麗麗來坐臺。
沒想到一番廝混后,這個一貫高敖的麗麗很快就粘上了他。她賴在他的懷里,求他帶她走,走得越遠越好,聲稱要給他生孩子,跟他安心過日子。
醫(yī)生對這樣的女人覺得十分棘手,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想弄一個女人在身邊做累贅。對女人,他只想逢場作戲,把她們當作尋歡作樂的工具,玩兒過以后就Bye-bye。
沒想到麗麗竟連夜乘出租車偷偷跟蹤他到了龍山村,這一下,醫(yī)生緊張了。當麗麗幾乎把老宅當成自己的家,天天往這里跑時,他不得不咬緊牙關,在關鍵時刻義斷情絕。
殺死一個瘋狂地愛著自己的無辜女人,對于醫(yī)生來說不是什么難事,但這件事了結(jié)之后,他竟不止一次在噩夢里夢見那個漂亮單純的無辜女孩兒。
當他夢見麗麗向他要婚紗時,第二天就跑到城里買回了最貴的一款婚紗,穿在了麗麗的尸身上。
醫(yī)生小心地走進了墓室,他環(huán)視四周,并沒有什么麗麗的影子,可是剛才那個幻覺說明了什么?他費勁兒地眨了眨眼睛,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自己是下來干什么的。初秀一整天都惴惴不安。她透過教室的窗口, 緊盯著對面那兩扇黑黑的大鐵門,心里十分焦急。明哲已經(jīng)心急如焚地在陳爺爺家等了一天了。
放學的時間到了,孩子們爭先恐后地跟初秀道了別,一窩蜂地跑出了教室。
初秀繼續(xù)留在寂靜下來的教室里。她坐在小板凳上往爐子里填了幾根枯枝,火苗憂郁地跳動著。初秀盯著火苗不覺陷入了沉思。
那個白頭發(fā)邱老太太的話又響在耳邊。她像一個幽靈般出現(xiàn),然后對自己說,下一個就是你!之后又像個幻影般消失。
“下一個就是你!”就是我?她那刻毒的語氣,顯然不是指什么好事兒,如果又是一場災難,那將會是一場什么樣的災難呢?
從昨晚到現(xiàn)在,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初秀。
她想起“讖語”這個詞兒,覺得老太太的話就像一句可怕的讖語。迷信的人都相信,瘋子傻子往往會說出一些能夠應驗的話來,無意中揭露出一些真相,難道這瘋老太太就是一個能預知禍福的人嗎?
初秀被自己的想法嚇呆了。
老太太的詭秘狀,使初秀對陳爺爺講的故事越來越抱有強烈的好奇心,她越發(fā)覺得在這白雪覆蓋的龍頭山腳下,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而且她還總感到可怕的事情正在發(fā)生……可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事情?危險到底來自何處?
初秀茫然地朝遠處望去,希望在冰天雪地里看到那個魔鬼附體的老太太的身影,可是白色的山坡上,除了一條灰色的羊腸小道頭也不回地往遠處伸過去,杳無人跡。
初秀這幾天已經(jīng)漸漸習慣了小屋那種氣氛,覺得那個總在夢里出現(xiàn)的東西,對自己并沒有敵意,它似乎在嘗試著跟初秀做某種交流。
初秀被這種離奇的感覺嚇了一跳,心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點兒不正常了?
她又朝窗戶對面的老宅望去,黑色的大門還是緊緊關閉著。
就在初秀快要絕望的時候,卻看到醫(yī)生那輛墨綠色的吉普車從大門里開了出來。車子顛簸著快速駛出了村口,消失在雪坡那條羊腸小道上。
初秀一陣興奮,不知為什么,醫(yī)生這次竟然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出去了。
她目送越野車消失在山坡那面,才像受了驚嚇一樣跳起來,一溜煙兒地往陳爺爺家跑去。
明哲正坐在陳奶奶身邊,幫助老太太削土豆皮。他心不在焉地把一只圓圓的土豆給削成了三角形,端詳著自己的杰作,不禁有幾分沮喪。
就在這時,初秀緊張又興奮的聲音突然傳來:“快快快!明哲快點兒走啊!”明哲立即從炕沿上彈了起來。
“哎喲!這兩個孩子,都這么嚇人倒怪的!出啥事兒了呀?”陳奶奶探著頭看到初秀臉蛋兒蒼白地跑了進來。
“快上炕暖和暖和!看凍的!”老太太正要拉初秀一把,兩個年輕人已經(jīng)跑出了房門,一路往老宅方向飛奔而去。
“哎喲喲,這是怎么回事兒啊?老頭子?”陳奶奶詢問地看著老頭兒,只見老頭兒坐在地上抽著煙袋,一句話不說,頭也不抬,好像有什么重大的心事。
老太太愣住了。
“這倆孩子!他們是作死啊!”老頭兒終于吐出一口煙,嘆息道。
“你這個老不死的!凈瞎說……”
“明擺著,那老宅子出了多少人命啊!他們還敢往那兒跑,不是作死是干什么?這些城里的孩子,不知道深淺,吃了虧才知道哭啊……”
“哎呀,那咋整啊?你還不快點兒去把他們叫回來?”
“老宅那地方,你敢去呀?我可不敢。”老頭又埋下頭,抽了一口煙,響亮地嘆息了一聲。
“哎呀,那可不行,我可不能讓初秀往那地方跑!”老太太急得哆哆嗦嗦地往炕沿下面找著鞋,趿上鞋就走出門去。
老頭兒跟在老太太身后也追了出來,兩人看到初秀和明哲的身影一直往小河邊跑去,他們沒有過河,卻走進了初秀的小屋。
“你凈大驚小怪,人家年輕人干啥,咱哪能猜得透?回去吧……”老太太推了推老頭兒,又回頭看了看,初秀的門關著,四周沒有一點兒動靜。
2
初秀和明哲把手電筒、一只引誘狼狗用的雞大腿等必備的東西帶好,初秀又在窗戶里察看了一下周圍,見沒有一個人影兒,兩人才小心地閃出了門。
晚飯時間快到了,村里家家的煙囪都冒出了青煙,一層灰朦朦的霧藹遮住了村莊和龍頭山的山腰。
兩人在淡淡的暮色中一溜兒小跑,轉(zhuǎn)眼來到了老宅的院門外。
初秀先到大門口拍了拍門,里面立刻傳來鐵鏈子的“嘩嘩”聲,接著,門里那只大狼狗就狂吠起來。
初秀仔細聽了一會兒,就轉(zhuǎn)身朝后面跑去了。
她來到那個有缺口的大墻下時,看見明哲正站在那兒發(fā)呆,初秀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個豁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重新砌過了。
東北的冬天沒法動用泥水,墻豁口上就那么臨時摞上了幾塊大石頭,只要一碰,就會掉下來砸爛腦袋。
看來這個陶醫(yī)生已經(jīng)對他們的再次來訪做了足夠的準備。難道他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什么?
想到這兒,初秀頓時覺得緊張萬分:“快點兒,咱們得快點兒,我怕他中途又返回來。”
“怎么辦?我們上不去了。”
“去拿梯子!學校里就有,我們得抓緊時間。”初秀拉著明哲就往回跑。
這時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了。
兩人抬著梯子來到墻下,很快就攀著梯子上了大墻。他們找到了靠墻的一棵大樹,想都沒想就順著樹干溜了下去,卻又犯了個錯誤,忘了把梯子拿到里面來。可是由于太心急了,他們誰也沒有察覺到有什么不對頭。
大狼狗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鐵鏈子被它掙得“嘩嘩”作響。初秀連忙把衣袋里那只香噴噴的雞大腿朝黑暗的院子里扔了過去,狗叫聲突然停了。
整個大院兒里悄無聲息。 初秀看到墻內(nèi)一排光禿禿的大樹,不禁仰頭朝樹上望去。那就是在自己夢境中出現(xiàn)過的、掛著金色大面瓜的老樹,那只大面瓜那么清晰,還一直懸掛在初秀的腦子里,它真的存在過嗎?
“你在看什么?”明哲緊張地問。
“沒什么,我們走吧。”初秀緊隨明哲,小心翼翼地越過后院的荒地,朝灰色的老宅走去。
兩人來到了房子的東側(cè),初秀伸出頭來朝大門方向望去,那只吞掉了雞腿的大狼狗這會兒正站在暗中看著兩個不速之客,嘴里發(fā)出“吱吱”的叫聲,似乎在琢磨這兩個人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
“它好像認識我們了。”初秀悄聲說。
“它要是再叫怎么辦?”明哲心有余悸。
“不要緊,反正拴著呢,走吧。”
兩人屏住呼吸,踮起腳跟朝房門走。狼狗似乎感覺到什么地方不對頭,它警惕地“嗚嗚”了幾聲,又“汪汪汪”有氣無力地叫了一會兒,就安靜下來。
兩人接近了房門。初秀上前摸了一把,壓低了聲音興奮地說:“太好了,房門沒鎖!”
初秀輕輕推開門,不想?yún)s發(fā)出“吱嘎”一聲怪叫。初秀和明哲嚇得連忙回頭去看那只狼狗,大狼狗已經(jīng)猛然驚醒,它看穿了初秀和明哲打算闖入主人領地的企圖,一邊兇狠地“汪汪”叫著,一邊朝著兩人沖了過來,卻被拴著的鐵鏈死死拉住了。它拚命掙脫著鐵鏈,嚇得初秀跟明哲飛快地竄進了屋子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兩人驚魂甫定,趴在窗臺上偷偷朝外張望。
大狼狗朝著窗戶拼命掙扎,邊跳著腳,邊在地上無奈地轉(zhuǎn)著圈子,吼叫著。
兩人剛一轉(zhuǎn)身,從屋子里猛地竄出一只小白狗,它停在兩米遠的地方?jīng)_著初秀和明哲“嗚嗚”咆哮著,威脅地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尖牙,一雙大眼睛怨毒地盯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初秀把明哲擋在身后:“不用怕它,不過是個寵物狗,不咬人的。獰笑,乖,到一邊兒去!”初秀模仿著醫(yī)生的口吻命令道,小白狗看著初秀,低聲地“吱吱”叫著,慢慢退到了床底下。
初秀猛然想起了昨晚做的那個夢,想起自己誤入老宅迷了路的情景,她感到脊背一陣發(fā)涼,努力安慰自己:那不過是個夢,現(xiàn)實中的老宅并不像夢里那樣可怕。
這樣想著,醫(yī)生那清高冷傲的樣子便浮現(xiàn)在眼前,初秀就不由得擔心起來,她突然決定不把那個可怕的夢境告訴明哲了,怕這個夢會干擾了他們尋找蘇婉的行動。于是她鎮(zhèn)定了一下,左右看著,試探著小聲叫道:“有人嗎?”
無人應答。
整個房間里的擺設都是很現(xiàn)代的,一只占據(jù)了一面墻壁的大電視對面,是一套深藍色的布藝沙發(fā)。初秀注意到沙發(fā)的布面上還凹陷著,仿佛有人剛剛從上面起身而去,使她忍不住像一個真正的偵探那樣,過去摸了一把,試了試殘留的溫度。
她聞到了醫(yī)生身上特有的氣息,下意識地深呼吸了一下,心情不由得復雜起來,既希望在這里找到蘇婉,又害怕找到蘇婉。
明哲在屋子里四處察看著,根本沒有蘇婉的影子,也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初秀進了套間,看到最里面的一間房子有一鋪大炕,上面空空蕩蕩的,卻沒什么灰塵,好像不久前有人住過。
她愣住了。
“蘇婉!蘇婉你在這兒嗎?”明哲大聲喊。
屋子里靜靜的,仍然沒有回應。惟有墻上的一部老掛鐘慢條斯理地走著,那是個手工制造的掛鐘,像老古董一樣,與房間其它的擺設不太諧調(diào)。它好像掉了牙的老人,所有齒輪都不能完整地咬合在一起,發(fā)出一種隨時都會散架的“扎扎”的聲音。
初秀正在房間里四處觀察著,老掛鐘突然嘶嘶啦啦地揚起了鐘錘,有氣無力地敲了起來。
明哲跟初秀同時心驚肉跳地抬起了頭。
“當,當,當……”幾下過后,鐘擺像是終于耗盡了氣力,壽終正寢一樣停下來,指針停在了下午五點。
兩人同時呼出一口氣,又分頭去尋找線索。
這時,“獰笑”突然從床下鉆了出來,嘴里叼著一個亮晶晶的小東西,獻寶似地朝初秀跑過來。初秀伸手接過一看,原來是一只女人用的小發(fā)卡。
“明哲……”初秀被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震驚了,她把發(fā)卡攥在手里,跑到明哲面前,看著他,慢慢打開了掌心。
明哲一把搶過發(fā)卡,用手電照著,驚訝地叫道:“這是蘇婉的!”
“你能肯定嗎?”
“當然能!這就是蘇婉的。”
“這么說蘇婉真的在這兒!”初秀的擔心終于變成了事實。她寧愿這只是一場夢,醒來后,醫(yī)生還是那個醫(yī)生,這些可怕的事情和他沒有一點兒關系,那該多好啊!
“可她人呢?”明哲焦急地往四處掃視著,他把目光停在了書架上。“你看!那是什么?”
書架的一個格子上擺放著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其中有一個圓圓的米黃色人頭骨。
明哲和初秀慢慢走過去,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骷髏。頭骨的眼睛部位是兩個猙獰的窟窿,牙齒一個不少地嵌在牙槽上。其他部位都非常光滑圓潤,似乎是被一雙手時常把玩過的,就像玩弄一只普通玩具那樣。
“當醫(yī)生的人,膽子真大!”初秀驚懼地與明哲對視了一下。
手電光移動著,書架上還擺放著一些關于歷史和考古方面的書籍和幾個看不出什么價值的灰了巴唧的陶器,有的破了洞,有的缺了邊兒。
初秀拉開了書柜旁邊的一扇門,里面格子上的東西立即觸目驚心地顯現(xiàn)在他們面前,在一堆舊書里,有一只粉紅色的化妝品袋,絲綢面料閃閃發(fā)光,上面扎著一個小小的蝴蝶結(jié)。和化妝品袋放在一起的,是一只紫紅色的皮鞋!與那只丟棄在冰河上的女式皮鞋正是一雙。
兩人頓時愣住了。
正在這時,遠處突然隱隱傳來汽車引擎聲。 汽車的轟鳴聲漸漸近了…… “他回來了!”
這一瞬間, 醫(yī)生在初秀心中的形象完全變了樣,初秀對這個男人的美好幻想徹底破滅了。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覺得那個有著迷人嗓音和英俊外貌的醫(yī)生如此可惡又可怕!他到底會把蘇婉怎么樣呢?
聽著汽車引擎聲,初秀和明哲目瞪口呆,面面相覷,茫然不知所措,兩人慌亂地在屋里轉(zhuǎn)了幾個圈子。
“快出去!”初秀猛省過來,拉起明哲就往門外跑,大狼狗又“汪汪”地狂叫起來。
兩人跑到后院直奔大墻。
“梯子!梯子在哪兒?完了!我們出不去了。”
“快上樹!快上樹啊!”明哲一邊催促,一邊往一棵樹上爬,爬了幾下就滑了下來。
明哲又想讓初秀先爬上去。
“可是……我爬不上去!”初秀急得團團轉(zhuǎn)。明哲把她托舉起來,試了兩次,可大樹太高了,她還是失敗地從光溜溜的樹身上掉了下來。
“快躲起來!”初秀四處張望著尋找藏身之處。
不遠處有一個木柴垛,初秀急中生智拉起明哲就往木柴垛后面跑。一個地窖口高高地聳立在木柴垛后面,她用力去掀蓋在上面的木頭蓋子。
“快來幫我一下!”兩人打開了沉重的木蓋兒,一個黑幽幽的洞口暴露出來了……
“你先下去!”明哲拉著初秀的手把她送了下去,自己也緊接著跳進地窖里。
“我們怎么辦?他要是看見地窖門打開了,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
“快!把蓋子重新蓋好……”明哲探出半個身子,拉過那個沉甸甸的圓木蓋子,用雙手托舉著,一點點地挪到不露縫隙為止。
這時,醫(yī)生的汽車已經(jīng)開進了院子里,只聽“砰”地一聲關車門的聲音。
醫(yī)生此刻正憋著一肚子無名火氣,悶悶地從汽車里鉆了出來。
今天下午他在地下工作時,一直感到心神不寧,本想進城去散散心,順便在外面的酒店吃一頓可口的飯菜。可是不知怎么了,車開到半路,他就越來越不想繼續(xù)往前走,好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于是,就在路邊小店里胡亂買了點兒食物,掉轉(zhuǎn)了車頭。
剛才還暴躁地狂叫的大狼狗,這會兒看到了主人,立刻迎上來,親熱地用嘴拱著醫(yī)生的褲腳“吱吱”地亂轉(zhuǎn)。
“發(fā)生了什么事?法老?你怎么啦?”醫(yī)生摸了摸它的頭,發(fā)現(xiàn)狼狗的臉上有汗,他的臉色嚴峻了。他把拴在狗脖子上的鐵鏈打開,法老立刻“嗖”地一下竄到后院兒去了。
醫(yī)生把買來的東西送進房里,他的眼睛在掛著的獵槍上匆匆掃了一下,返身從屋子里走出來的時候,法老已經(jīng)跑了回來,湊上前擋著他的路。
“你這個傻瓜!還不再去好好看看……”醫(yī)生抬腿一腳,踢在了狼狗的肋上,它哀嚎一聲,又跑回到后院兒去了,這一回立即傳來了它的叫聲。
“你聽!狗叫……”躲在地窖里的初秀豎起耳朵注意地聽著上面的動靜。隨著狼狗的叫聲,似乎有腳步慢慢移動過來。
“完了,他發(fā)現(xiàn)我們了。”初秀一把拉過明哲躲在了咸菜缸的后面,心臟“咚咚咚”地快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
他們感覺到有腳步聲正從不遠處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初秀不由得把身體緊緊依靠在墻壁上,恨不能立即打個洞,鉆進土里才好。
突然“忽”的一聲,明哲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初秀不見了。他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聽到初秀在黑暗中悄聲叫他:“明哲!快進來……”
明哲的手電照到了一個黑色的洞口,只見初秀的臉在里面一閃。
“這里還有個洞?”明哲慌忙鉆了進去,腳一沾地,一股冷嗖嗖的潮濕的空氣就撲面而來。他聽到初秀的聲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耳邊悄悄響起:“這里面可能是個防空洞……”
“別管那么多了!快點兒進去……”明哲說著,率先往里面的通道跑去。初秀緊隨其后。
“注意點兒,這里有臺階!”明哲的聲音在洞里發(fā)出空曠的回聲。 初秀跟在后面用腳試探著,這條通道是通向更深的地下的,一級一級的臺階曲里拐彎,直轉(zhuǎn)得初秀已經(jīng)不能辨別方向。
手電光越來越暗淡,幾乎就要“失明”了。
又拐過一個彎,手電終于滅了。
“怎么了?手電!手電呢?”初秀在后面驚惶失措地小聲問道。
“沒電了。”明哲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怯怯地說。
黑暗,像一塊巨幅的裹尸布,死死地包裹著兩個人,兩人都長長地伸出手去,似乎想把這黑布撕開。
“我什么也看不見,明哲你慢點兒走啊!”初秀磕磕絆絆地走著,她此時什么也顧不得了,只想拉住他的手。
“別怕,我在這兒呢……這個防空洞很長,說不定我們可以從這里走出去。”明哲說著,腳步停了下來。
初秀想起姨媽講過的經(jīng)歷:小時候隨父母到農(nóng)村姥姥家,公社里的大喇叭一播放防空警報,他們這些小孩子就興奮得像真的有“敵機”飛臨一樣,跟著大人一窩蜂地鉆進挖得深淺不一,大大小小的所謂防空洞里。那是在文革中落實“備戰(zhàn)備荒”的最高批示,村民們?yōu)榱藨渡厦娴臋z查,在繁重的農(nóng)活之余,胡亂掘出來的,比老鼠洞大不了多少。
看來也有挖得像模像樣的,比如眼前這個。 初秀跟明哲摸著黑,慌慌張張拾級而下,一不留神,初秀在陡峭的臺階上跌倒,撞到了前面的明哲,兩人還來不及反應就已一路滾落下去。
“明哲,你沒事兒吧?”
“沒事……”明哲從眩暈中回過神來,趴在地上四處摸索他的眼鏡。他摸到的是一塊平坦的石板地。
“臺階沒有了!”
初秀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在平坦的地面上走了幾步:“真的!我們到了平地上了。這里好像還是一段隧道!醫(yī)生說不定已經(jīng)進了地窖,也許就在后面,我們得繼續(xù)朝前走!”
“我的眼鏡!”
“你真是個書呆子!這里又看不見,要眼鏡有什么用呢?快走吧!”初秀拉著明哲就朝前走。
這是一條很曲折的通道,兩側(cè)全是硬硬的石壁,上面像涂了一層斑駁的灰狀涂料。初秀摸索著,不小心沾了兩手。
“到頭了!走不了了!”初秀聽見明哲絕望的聲音傳來。她慌亂地在黑暗中到處摸索著,四處都是堅硬的石壁,真的無路可走了。
“怎么辦?我們出不去了!”明哲茫然失措。
“這下可麻煩了……你聽,他好像沒有追過來。”
話音未落,“撲通”一聲,初秀被腳下的什么東西絆倒在地。
“哎呀媽呀!這是什么東西?”
“什么?”明哲朝初秀的位置摸索過去。
“好像是一些木棍,輕飄飄的……圓圓的……”
突然,初秀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初老師!你到底怎么啦?”
“骨頭!好像是死人的……骨頭!”
明哲的頭皮像通了電流,“刷”地一下從頭頂麻到了腳趾。
“不會的。你在哪兒?來拉住我的手!”他安慰著初秀,但嘴唇卻不聽話地一直在發(fā)抖。
“你別過來!這里到處都是……”初秀腦海里出現(xiàn)了自己坐在一堆白骨當中的情景,幾乎要哭出來了。
明哲朝前一邁,似乎踩到了什么東西,他身子一歪,人就趴在了地上。兩手觸摸之處,是一些硬硬的、散亂的枯柴般的東西。
明哲魂不守舍地爬了起來,他不敢聲張,只是蹲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了。
“明哲!”初秀試探著叫了一聲。 “我在這兒。”明哲的聲音聽上去顫顫微微的。
“這里真可怕……”初秀在暗中呻吟般地悄聲說。
“……”明哲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
時間一點點過去,初秀跟明哲各自背靠著墻壁蹲在可怖的尸骨當中,茫然不知所措。洞里靜得能聽見兩個人沉重的呼吸。
“初老師……”
“……”
“連累你在這里受罪,我真是對不起你。”
“你別說話!我怎么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說話間,一個東西在身旁“哧溜”一下竄了過去,嚇得兩人渾身一激凌。過了一會兒,角落里傳來瑣瑣碎碎的聲音,像是小動物正在啃噬著什么,初秀覺得它很快就要爬到自己身上來了!
那奇怪的聲音刺激著兩人的神經(jīng),就像聽見從一塊木板里往外拔出生了銹的釘子那樣讓人難以忍受。
“是老鼠嗎?”初秀小聲問。
“大概是吧?”明哲鉆心地難受,咬著牙根。
“它們在啃什么?”
“我不知道。誰知道這洞里還會有什么可怕的東西?”
“你快別說這么嚇人的話了!”初秀噤若寒蟬地阻止他。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會有……那些骨頭的?”
“不知道,我的腦子都亂了。我看過很多歷險小說,我想……醫(yī)生不是說過這里曾經(jīng)是古戰(zhàn)場嗎?我也聽孩子們說過,夏天下過一場暴雨之后,小河里的水就常常會在岸邊沖刷出一些人骨架來。”
周圍又沉寂下來。剛才醫(yī)生走進院子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出事兒了。
最近他常常有這種感覺, 老是覺得周圍潛伏著一種危險,而這危險正是沖著自己來的!
自從走進這個院子,自己就注定要與神秘可怖的死神和無處不在的陰魂打交道了。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是醫(yī)生,如果沒有那些現(xiàn)代科學理論的支撐,他恐怕早就被這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擺脫不掉的恐怖折磨致死了。
法老的叫聲漸漸地弱下來了,那個危險的東西好像已經(jīng)遠去了。
醫(yī)生像一只優(yōu)秀的警犬那樣,迅速掃視一周,并皺了皺他那靈敏的鼻子,然后,在院子里仔細地巡視了一遍。
地窖門關著,沒看出什么異常,其他地方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情況。他終于放松了渾身繃緊著的肌肉,覺得自己似乎有些神經(jīng)過敏。
他推開門,走進了房間,在關上門的一瞬間還不忘回頭仔細察看了一下大門方向的動靜。
其實他根本看不到大門,它被那個高高的影壁擋住了。但是他必須看一看才放心,哪怕只是一個虛擬動作,也必須完成,這似乎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慣。
不知過了多久,醫(yī)生還是靜靜地坐在燈下,他從城里回來后,就一直這樣心神不安地坐在那里。
他一會兒想著,應該再找個幫手來,以便早日打開通往墓室中心地帶的通道。那是真正的高智商腦力 重量級體力勞動,對于自己這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來說,動腦筋是不成問題的,可是要論出力氣,實在是難以勝任。
一會兒又想,怎么對付那個姓初的女教師和她的男同學呢?
自從這兩個陌生人闖入龍山村,他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顯然,老宅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尤其是那個女教師,那雙眼睛好像整天在盯著自己。現(xiàn)在她又領來了一個男人,還總是到處轉(zhuǎn)悠,不知想干什么!
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徹底攪亂了他平靜的生活,這些日子,老宅四周一直充滿了危險和不安,他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了。
四周太安靜了。靜得使人聞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味兒。剛才還狂躁地亂跳亂叫的大狼狗,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一絲兒動靜。
反常。
醫(yī)生猛然站起來,走出屋去。
“法老!你在哪兒?法老!”醫(yī)生大聲叫道。他快步走到狗窩里,低頭朝里看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
“法老!” 大狼狗從遠遠的暗處跑了過來,它長長的四肢繃得筆直,豎起尖尖的耳朵,抬頭四處警覺地張望著,似乎進入了戰(zhàn)斗前的狀態(tài)。
過了一會兒,它好像不能肯定是不是有什么情況,煩躁不安地在地上轉(zhuǎn)著圈子,并不到醫(yī)生身邊來。
“法老!你怎么啦?啊?”醫(yī)生走過去,用雙手捧起它的頭,焦急地搖著它,狼狗低低地叫了一聲。
醫(yī)生直起身來朝四周看去,大樹的影子在夜幕中靜止不動,像在掩護著大墻下陰影里潛伏著的不可知的危險。
“法老,我們應該再去看看。”
醫(yī)生慢慢從地上站起身來,他疾步回了屋子,取了獵槍,迅速出門來,然后,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地朝院子后面的地窖走去。
大狼狗立即豎起耳朵,緊隨其后。“砰……砰……!”
幾聲沉悶的響動從地底下傳來, 發(fā)出的震波一直傳到兩人的脊背,初秀和明哲都不禁跳了起來,他們在黑暗中面面相覷,可是誰也看不見誰。
“什么聲音?”明哲打破了沉默。
初秀沒有吭聲。
她把耳朵緊緊貼在一面墻壁上傾聽著,墻壁是大塊兒的石頭砌的,貼在上面冰冷冰冷。
時間過得真慢。
又一聲響聲傳來的時候,洞壁似乎稀稀簌簌掉下一些灰屑來。這回初秀清楚地辨別出了聲音發(fā)出的位置。
“明哲,隔壁好像有人!”
“有人?”明哲只覺得頭發(fā)都根根直立起來。
“我感覺到,這地下不只是防空洞那么簡單!……不管是什么,我們別忘了是來找蘇婉的!那邊的人說不定……”
“哎呀!對對對……”明哲立即激動得哆嗦起來,他壓低了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一個正在發(fā)著高燒的病人。
“你快來摸摸看,這面墻好像是一道門,有很多石頭縫兒,聲音就是從這里傳過來的。”初秀邊說,邊用手在石壁上摸索著,摸著摸著,她愣住了,這石頭這么大的塊兒!還這么整齊!她想起了參觀北京十三陵時見到的情形,突然嚇了一跳,渤海國古墓群的傳說頓時涌上了腦際……
難道這里是一處沒被發(fā)現(xiàn)的古墓嗎?
初秀想起了陳爺爺那可怕的故事里講的棺材和里面栩栩如生的尸體……難道這老宅下面的通道直通一個古墓群?醫(yī)生一個人神神秘秘地在這兒蜇居,就是為了這下面的寶藏?
難怪醫(yī)生每兩天就要到城里的大酒店去大吃大喝一通,還鬼鬼祟祟地與什么人會面……原來他是在銷贓!
初秀又想起了醫(yī)生汽車上那些紙箱和紙箱里的“易碎物品”,她的心開始亂跳起來,醫(yī)生是個盜墓賊的嚴酷現(xiàn)實就擺在面前,她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初秀連忙打斷自己的思路,恨不能把不愉快一下?lián)]去,她叫著明哲:
“明哲!你在哪兒?你快來摸摸這墻壁呀……”
初秀用手掌用力拍了兩下石壁,明哲也用拳頭砸了兩下,這時里面?zhèn)鞒龅?ldquo;砰砰”聲突然消失了。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里面真的會有人嗎?”明哲失魂落魄地喃喃著。
“明哲,我覺得咱們是闖進古墓了!你摸摸,這些大石塊兒,還有一間連著一間的石頭墓室……”初秀再也忍不住了,她試探著小聲說道。
“真的呀!而且那邊還有一間!”明哲也若有所思地說道。
“也許不止兩三間呢?”初秀的聲音有些發(fā)抖,“我想……醫(yī)生可能是個偷盜古墓的家伙!”
明哲突然不出聲了,他大概意識到處境的兇多吉少,也許是為蘇婉感到擔心。
“你說,那邊那個人,會不會是蘇婉?”他突然試探著問道。
“不管怎么樣,我們快點兒試試,看能不能先把這道門打開!”初秀突然急切地到處摸索起來,她的手在石壁上摩挲著的聲音“沙沙”作響。
“對,快試試!”明哲一想到蘇婉,立刻用力撞著那面墻。墻上的塵土簌簌掉落下來,厚厚的石墻紋絲未動。
“不行,硬撞是不行的。這門上也許有什么機關,找找,快找找……”
“這是什么?這兒有一個東西!”明哲摸到了一個一米多高、類似石碑的大石塊兒。
“如果我們有一盞燈就好了。”
初秀話音剛落,一束微弱的光線應聲從背后射來,“汪汪”的狗叫聲帶著回音,隱隱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通道里立刻充滿了恐怖氣氛,初秀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電影《福爾摩斯與巴斯克威爾的獵犬》里一只惡犬沖上來的情景。
不知為什么,這時候,初秀心里反倒突然鎮(zhèn)定下來,她沒有回頭,只是僵著身體小聲對明哲說:“他來了。”對于陳大個子、疤臉兒和小廣東這三個神秘來客, 這一晚的經(jīng)歷,簡直就是一場難以想象的噩夢。
當了多年盜墓賊的疤臉兒是陳大個兒請來的“專家”,而小廣東是個古董販子,早就對這一帶的渤海國古墓群有所耳聞,這一回也經(jīng)不住誘惑跟了來。按計劃,他們一來到龍山村,就會有人接應,可那個該死的邱瘸子突然不見了,他們只在他家里找到一個白頭發(fā)的瘋老太婆。
那老太婆說她兒子已經(jīng)死了。這個該死的瘸子!他一定是把賣情報的錢賭盡、喝光,然后被凍死在冰天雪地里了。他們沒想到這個老家伙這么不守信用!
陳大個子和邱瘸子在一個監(jiān)獄服過刑,邱瘸子和陶醫(yī)生達成那個“口頭協(xié)議”后,就在陶凡離開監(jiān)獄的幾個月時間里,又將他的“情報”轉(zhuǎn)賣給了陳大個子。
陳大個子剛剛出獄,就立即糾集了兩個同伙,趕往冰雪覆蓋的龍山村,可還是來晚了一步。沒辦法,他們只好按邱瘸子提供的大概路線,連續(xù)幾天趁深夜在這一帶分頭活動,摸情況,找線索。
疤臉兒自稱是邱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可是在老太太身上沒有搞到一絲有價值的線索。陳大個子則按照邱瘸子在獄中含糊其辭地描述的方位和地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這個入口。他們在冰天雪地里一直折騰到今晚,終于正式采取行動了。
距離老宅大墻一百多米的山腳下一條溝壑深處,就是他們要找的入口。積雪被風吹得在這里堆積成厚厚的一層硬殼,陳大個子一上去就陷得只露出一個腦袋。
“我可看不出這里有什么機關。那個邱瘸子沒有騙你吧?”看著陷入雪坑的陳大個子,疤臉急得連忙上前拉他,不料自己也掉進了雪坑,兩人掙扎著往一旁扒雪,而小廣東則站在一邊躊躕著不想動手。
“大概就是這兒了,快動手吧!不動手怎么能知道他騙沒騙咱們?”陳大個子一邊“呸、呸”地吐著嘴里的雪粉,一邊氣急敗壞地催促道。
于是,三個人從背上卸下東西,開始用鐵鍬清除積雪,不多時,一塊大大的青石板就顯露出來。
“聽!什么聲音?”小廣東緊張地停止了動作。
頭頂黑暗的樹影中,好像有一張極大的翅膀在呼扇著,刮起了一陣陣陰風,三人覺得剛出了汗的脊背一陣發(fā)涼。
“不過是一只鳥。膽小鬼!”陳大個子松了一口氣,“抓緊時間吧。”
石板下面是一個黑乎乎的洞口,三人打開手電,鉆入洞里。
小廣東最后一個鉆進去,他聽見那只大鳥怪叫了一聲,似在陰險地嘲笑他們。
他們趴在洞里,像蟲子一樣費勁兒地朝里面鉆進去,直到進入一條石砌的寬敞通道,才爬起來,但還得彎著腰。
“這里有一個洞!”
走在前面的陳大個子看到了通道側(cè)壁上的一個圓形洞口。
“這洞壁亂七八糟的,一點兒不規(guī)則,好像有人挖過了。他媽的!弄不好可能要撲空……”疤臉兒猶豫地打量著洞口。
穿過迷宮一樣撲朔迷離的地下通道,當三個人進入一間小型石室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情景頓時令他們毛骨悚然。
地面上散亂地丟棄著一堆堆白骨,在手電筒光線的照射下,發(fā)出陰森慘白的反光。
在骸骨旁邊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臥著幾個人。確切地說,是幾具尸體。
三個人被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震驚了。
陳大個子慢慢蹲下身來,用手電照著他們。有具尸體的鼻子已經(jīng)不見了,顯得面目格外猙獰。還有一個小孩兒的尸體,滿身凝結(jié)著黑色的血污,小小的手掌上只剩下稀疏的兩三根手指,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上全是被某種嚙齒動物啃噬過的痕跡。
三個人對視了一眼,沉默著,誰也沒有吭聲,但心里卻一下子慌亂起來。
他們小心地繞過白骨,前方出現(xiàn)了一條通道,左右兩壁是用長方形的大面積石塊兒砌成,頂部也是大塊的石板。
“他媽的,怎么還沒到?邱瘸子說,從山腳進來比從老宅進來距離近多了……”陳大個子左右張望著。
“看樣兒這條通道的前方就是墓室正門,說不定很快就到了。”疤臉說著,繞過陳大個子,徑直往里走去,另兩人也趕緊默默跟上。
手電光下出現(xiàn)了一面壘成半圓形放射狀花紋的石壁,石壁前立著一塊一米多高的石碑,三人對視了一眼,迅速圍攏過去,三只手電同時照在碑上。
這是一塊花崗巖雕刻的石碑,呈圭形,四周刻有精美細致的蔓草花紋,石碑頂端刻著云朵狀的卷曲花紋。上面的碑文是工整的繁體楷書,密密麻麻的,有數(shù)百字。
在手電光的照耀下,疤臉兒內(nèi)行地蹲在地上仔細研究著碑上的銘文,半天沒吭聲。
“快告訴我們,這上面寫的都是些什么?”陳大個子看不懂銘文,只好不耐煩地沖疤臉兒嚷道。
“這是墓志銘,上面記載著這間墓室的主人是一位古代渤海國的公主,她得了一種奇怪的病,死時年僅二十五歲。”
“他媽的!不是傳染病吧?”陳大個子話音剛落,小廣東就縮著脖子退了好幾步:“快看看上面還寫了些什么?”
“無非是介紹一下公主的生平,歌頌她的為人,都是古人的套話,什么賢德之類的,沒什么稀奇的。”
“只要不傳染就行!”陳大個子不禁浮想聯(lián)翩:“我猜,她一定挺漂亮。一個沉睡了上千年的美人兒,早就變成海邊兒晾曬的一條魚干了吧?也許就剩一堆白骨了!你們想想啊,一個一千多年前真正的公主……現(xiàn)在是什么樣兒了呢?”
“你小子狗嘴吐不出像牙來。據(jù)我看,這里葬的是渤海國的小公主,聽說她活著時很受父親寵愛,而且是死在她父親之前,老爸一定給了她不少隨葬的寶物……快點兒進去看看吧,里頭肯定有好東西!”疤臉兒不屑聽陳大個子胡說八道,他抬著打量著石壁上的半圓形花紋,那顯然是一扇高大的石門,現(xiàn)在它緊緊封閉著。
“就是這兒了。”疤臉兒自言自語地掏出鉆頭,忙乎了半天,在石壁下面鑿了幾個小孔,安裝了炸藥,然后躲進通道里。幾聲悶響過后,頓時烏煙瘴氣,可是石門卻紋絲不動。
疤臉兒只好在石壁和石板地面的接縫上動腦筋,他反復裝了三次炸藥,才炸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比老鼠洞大不了多少。三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連挖帶鑿地勉強把洞口擴大了一點兒,當他們爬進室內(nèi)的時候,立即呆住了。
他們心醉神迷地站在金碧輝煌的墓室里,站在多不勝數(shù)的陪葬物品中間,伸長了脖子,半天無法挪動腳步。
“吊他老母!我好像在做夢耶!”小廣東揉揉眼睛,傻了一樣地看著那些東西,呆呆地感嘆著。
“原來這里根本就沒被盜過,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里!”疤臉兒激動得聲音發(fā)抖,他僵著脖子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睛里露出了貪婪的光澤。
“我在龍山這一帶轉(zhuǎn)了好幾年了,一件像樣兒的東西也沒見過,沒想到真正的寶貝都藏在這兒呢……”小廣東夢囈般的聲音在陳大個子耳朵后面響起,“不過,這下我們有麻煩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陳大個子轉(zhuǎn)頭驚恐地四顧。四壁似乎突然刮起一陣陰風,他覺得后背陡然發(fā)涼。
“他們廣東人迷信,說是沖撞了死人的靈魂要遭報應,凈胡扯!我干了這么多年了,還沒聽說過呢……”疤臉兒不以為然地對陳大個子說,“動手吧,要快。”
“你沒聽過那個傳說嗎?只要誰第一個驚動了死者的靈魂,他就會遭到死亡的詛咒!”小廣東還是冷冷地堅持說。
陳大個子突然吃驚地:“如果這里沒被盜過,那我們就是第一個……?”他被自己的話嚇住了,一聲不吭地盯著四周,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怕的事情發(fā)生。
“屁話!要是被盜過了,咱們還能弄到值錢的東西嗎?”疤臉兒不耐煩地罵了一句。
這是整個地下宮殿中最大的一間墓室。在石室的正中間,一個離地一米左右的石床上,擺放著一口巨型的棺材。在棺材前方,蹲踞著兩座石獅,可以看出那是一雄一雌,張著大口,昂首瞠目,神態(tài)栩栩如生,威武懾人。
四周的墻壁上是一面面對稱的大幅壁畫。壁畫保存得非常完好,色彩鮮艷,畫面上的人物和各種動物造型逼真,線條優(yōu)美。一些奇怪的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穿插其間。
三人的闖入攪動了墓室里的氣流,壁畫上有幾片彩色的墻皮脫落下來,飄忽地落在了地上。
壁畫下面擺放的便是各種各樣的隨葬物品,有大大小小的罐子和長頸陶瓶等各種陶制器皿。其中還有人物,車馬,動物,造型奇特,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瓷器盤子和色彩不一的瓷器工藝品,上面都描繪著精美的圖案。一只柴檀木的首飾匣放在棺木前面,金質(zhì)飾物上繁瑣的花紋在手電筒的光線照耀下熠熠生輝,讓人眼花繚亂。
陳大個子和疤臉兒都不由得伸出手去,想立刻抓起那只首飾匣,小廣東制止了他們。
“先別動!先燒柱香,念個咒解解吧,我可不想得罪古代的亡靈。”說著就掏出事先準備好的香燭,小心地點起來。
“我*!早知道你他媽這么羅嗦,我就不讓你來了……”陳大個子煩躁地看了看疤臉兒,疤臉兒早把一樣東西偷偷裝進了自己的包里,一邊裝一邊貪婪地說:“我只想快點兒把這些東西裝進口袋,趕緊溜之乎也。” 看樣兒他已經(jīng)不能自持,眼睛閃射出貪婪的光芒。
當陳大個子的手電光移動到四周的角落里時,突然發(fā)現(xiàn),似乎有幾個人站在那里。
“你們看!”陳大個子看到這一幕,不禁失聲驚叫。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墓室內(nèi)發(fā)出恐怖的回響,陌生得反而更加嚇壞了自己。小廣東手里的香火被驚得掉在了地下。
“你別一驚一咋的,好不好?”疤臉兒嘲笑地說,“怎么像個老娘們兒似的,動不動就大喊大叫?”
“那……那……”陳大個子哆嗦著指向墻角。
三個人的手電一齊射向墓室的角落。
墻角上那幾個人影一動不動。三人恐懼地盯著墻角,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挪到近前。
那是幾具年代久遠的女性陪葬者的遺骸,她們或坐或臥,裝束繁瑣而古怪。身上的衣服還保留著織物的紋路,只是人和衣服都腐敗得灰蒙蒙的,像一團霧,看起來輕飄飄的,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立刻“騰”地化作一股煙塵,消散而去。
“真可怕,他們把這些年輕的女人活活地陪葬了。”小廣東嘟噥著,慢慢退后。
遺骸的群像籠罩在手電筒射出的一圈光束里。陳大個子呆呆地盯著她們,一動也不敢動,似乎一動,那些古尸就會一躍而起,朝自己撲過來。
疤臉兒的一聲大喊,才把他從迷失中驚醒:“快點兒吧,別忘了我們是來干什么的!”
“這還用你提醒?要不是我,你們能找到這地方嗎?” 陳大個子詭秘地環(huán)視了一周,突然壓低了聲音,“看來,我們要小心點兒,這些冤魂要是覺得報仇的時機到了……會怎么樣?”
“你胡說什么?”小廣東終于失聲尖叫起來。
“你不是剛才還在講那些死亡詛咒的傳說嗎?”陳大個子反唇相譏。
三個人一時都若有所思地陷入沉默之中。疤臉兒忍不住伸手抓過了首飾匣,正要用工具撬開,蓋子卻輕而易舉地打開了。三人同時吃驚道:“什么?空的!”
“你說!這是怎么回事兒?”疤臉兒盯著陳大個子,陳大個兒盯著首飾匣。
“有人來過!”疤臉兒怒叫道。
“不可能!”陳大個子連忙否認,“別忘了,我們是炸了門才進來的!”
他上前察看了一下棺材,若有所思:“棺材好像沒開過,快打開看看!”
“哦……你現(xiàn)在不害怕死亡的詛咒了?”疤臉兒諷刺地問,他看到陳大個子已經(jīng)在動手,只好也跟過去幫忙。小廣東遠遠地站著,一動不動。
“我估計公主身上一定帶著些無價之寶,別忘了,古代的首飾絕對值錢!萬一弄到一顆夜明珠、或是祖母綠什么的……嘿,快過來幫幫我!要是能拿到什么寶貝,咱們二一添作五。”
小廣東聽了陳大個子的話,才遲疑地挪動著腳步上前。出乎意料的是,棺蓋并沒有想像的那樣沉重,還沒怎么用力,就慢慢地滑動了。隨著幽靈般“嘎嘎”的響聲,三個人同時覺得身上像通了電流一般,牙根不禁泛起一陣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