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山村回到城里, 明哲就馬不停蹄地開始尋找蘇婉,可是就連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明哲幾乎跑遍了整個城市,最后,他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失去她了。大醉一場后,他抱著一線希望來到了康復醫(yī)院,看望蘇婉的媽媽,想從她那里找到一點兒線索。
“我認識你,你以前跟蘇婉一起來看過我。”蘇婉的媽媽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她看到明哲,微微地笑著說。
“對,阿姨,我叫明哲。”明哲覺得她的神志比以前清醒多了。
“蘇婉很長時間沒來了,她是不是不管我了?”她把頭又轉向窗外,喃喃地自語道。
“阿姨,你知道蘇婉現在在哪兒嗎?”
“蘇婉在哪?我不知道。”她說著話,眼神兒就有些渙散了。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又回過頭來,盯著明哲:“你剛才說,你是誰?”
“我是明哲。”
“明哲,你給我?guī)裁春贸缘膩砹藛?”
“哦……我……我忘了帶了。”明哲抱歉地搓著手,“我這就給您買去!”
明哲匆匆忙忙跑出醫(yī)院,買了些蛋糕、香蕉之類的食品和水果,給蘇婉的媽媽送了回去,他知道從她這里不可能得到任何線索了。
第二天一大早,明哲就下了樓,他有些羞愧地敲開了鄰居大媽家的門,磨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原來你是想打聽那個算卦的?嗨,你怎么不早說。你女朋友的病還沒好哇?怎么樣,讓我說中了吧?那個大仙兒看得可準了!那,她就住在城東邊,我給你個地址。”
夜幕降臨。
明哲經過一天的思想斗爭,終于下了決心,懷揣地址惴惴不安地來到了城市東南角的一片街區(qū)。
這里是這座小城最后一處尚未開發(fā)改造的地段,在城鄉(xiāng)接壤處,看起來一切似乎還停留在三十年前甚至更早。東北特有的臟乎乎的小筒子樓,最上層是一個個磚砌的小煙囪,說明這里的居民在冬天還保留著原始的取暖方法:燒火炕。所有的一切都帶有厚重的煙熏火燎的痕跡。
明哲在附近徘徊了半晌,最后終于下決心拍響了一扇臟兮兮的房門。
那扇門“吱呀”一聲怪叫,開了一條縫兒。月光下,他看到里面露出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那是一個面色鐵青的中年女人,她對這夜色下的來訪,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當明哲看清開門的女人那兩道紋得瓦藍的大眉毛時,心里立刻后悔不應該到這兒來了。
早就該清楚不能相信這種違背科學的東西。再說,這么世俗氣的女人,怎么能通曉天機,替人算命呢?
明哲進退兩難,面色有些訕訕的。
“來了?”女人好像早就認識明哲一樣,露出兩顆金色的假牙沖明哲一笑,把他讓進了屋子。
明哲心里暗暗地嘀咕:一個號稱半仙的人,身上卻有那么多人工雕琢的痕跡!
小小的屋子里香煙繚繞,明哲一進來就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環(huán)視著房間里的陳設。靠墻供奉著一排各路神仙,面目各異,鬼氣森森。除此之外,屋里再沒有什么像樣兒的東西了。
女人走到神龕前燃起了一柱香。她兩眼微閉,雙手合十,口里旁若無人地念念有詞。
明哲看見擺在那里的供品上面落滿了香灰,盤子里幾只蘋果都干得縮成了一團,更加灰心喪氣。
“來,坐這兒吧。” 女人念叨完畢,把香插在香爐里,然后回過身來。她盯著明哲的臉端詳了半晌,開口問道:“你想問什么事兒呢?”
“呃……我想……知道我的女朋友……她不見了,我找不到她……”明哲這才有些了病急亂投醫(yī)的心情,他吞吞吐吐地說完后,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
女人似乎對明哲這種態(tài)度已經司空見慣,她挑了挑兩條大藍眉毛,裝作沒有看到他的神色,自顧轉過身去,坐在炕沿上,快速地把兩條肥腿收上去,吃力地盤在了一起。
她點燃了一支劣質的香煙,眼睛盯著裊裊上升的煙霧,用一種在明哲看來純粹是故弄玄虛的神態(tài),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入定”。
明哲緊緊盯著她那張顯現風塵氣息的臉,想尋找出一些破綻,給自己一個更加不該來這里的理由。
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竟然鬼迷心竅,想來算什么卦!他內心的沮喪一陣陣涌了上來。難道這無望的愛情已經把自己變成一個白癡了嗎?
“說吧,你那個……女朋友,是干什么工作的?”
“她在龍山村當小學老師。”他聽到女人的問話,內心掙扎著,還是不想放棄最后一線希望。
“就是郊區(qū)那個龍頭山?”女人的臉被煙霧遮住了,明哲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啊!您知道那兒嗎?”明哲聽到女人的話,連忙問。
女人詭秘地一笑:“我們這種人,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家里人說,她去了龍頭山以后就一直沒回來。”
“嗯……讓我想想,”女人翻著白眼煞有介事地捏著手指頭,“那地方有一條小河,還有一個老宅院,這就對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算的唄!”
女人說著,站起身來走開了。過了一會兒又轉回來,遞給明哲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按這個圖去找她吧!”
明哲愣住了:“這是什么?”
“你說的那個龍頭山,她就在那兒。”
明哲走出門來,昏暗中突然被一個陌生男人迎面攔住:“你真信那個老妖婆的胡說八道?”
“你是誰?”明哲奇怪地看著那男人臉上的譏笑,嚇了一跳。
“我是誰?別管我是誰,反正我剛才聽見你們說啥了,我知道她那些話都是蒙你的!”男人說著,轉身走了。明哲懷里揣著算卦的女人畫給他的那張圖, 神情恍惚地上了路,他再一次來到了冰天雪地的龍山村。一到村里,就直接去了學校。
初秀正在給孩子們上課,她看到窗外的明哲,就擺手讓他等一會兒。下了課,她立刻放下書本跑了出來。 “怎么樣?還沒有消息嗎?”初秀看到明哲的神情,就已經知道結果了。
“沒有。我找過她每一個熟人,幾乎……把整個城市都翻了個遍。”
“她會不會去了外地?”
明哲搖了搖頭:“她不會丟下家里人不管的。她媽媽和妹妹都有病……”
“那我能幫你什么?”初秀突然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聲音也沒了底氣。
“是這樣……我真是很難啟齒。”明哲把手伸進衣袋里捏著那張地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沒關系,不用客氣,只要我能幫你……”
“你看看這個。”明哲終于從口袋里掏出了那張圖,難為情地遞給了初秀。
“這是什么?”初秀看不明白。
“一張地圖。畫的就是這里,你看看吧。”
“有點兒像。我聽一位老人講過,這里的地形就像一條龍的模樣。可是,這是什么意思?”
“你看上面這個畫著紅點兒的地方,蘇婉……可能就在那兒。”
初秀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明哲:“蘇婉在那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是我。是一個……呃……一個氣功師。”明哲在初秀目光的正視下幾乎沒有了說下去的勇氣。
“什么氣功師?”
“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人,讓我去找她。我說我要找一個人,她就給我畫出了這張圖。呃……據說她有特異功能。她說我要找的人就在這個紅點兒的位置。”
明哲實在不好意思說是一個“大仙”給他算的。
“我以前只聽說過氣功能治病,不知道氣功還能找人……你相信嗎?”
“本來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只想……我只是想快點兒找到她,試試看吧!”
初秀搖頭,她覺得明哲可能被江湖騙子鉆了空子,不覺有些可憐地看了他一眼。可她馬上就覺得,為了找到自己的戀人,即使任何舉動都不過分。于是,她裝作認真仔細地看著那張圖,熱心地說:“看樣兒那氣功師對龍山這里很熟悉呢!說不定,她就是龍山人?對了,我那天沒對你說,其實我也覺得蘇婉……她好像沒有走。”初秀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把那種奇怪的感覺說出來了。
“你也覺得她還在這兒?”明哲十分意外:“你根據什么這樣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直覺吧?反正……我總覺得她就在這里,一到晚上……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初秀沒辦法用語言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感受。
“不管怎么樣,我一定要到這個地方去看一看。”明哲用眼光指著地圖上的紅點兒。
“我知道一個人,他也許能幫我們。走!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他。”
初秀帶著明哲來到了陳家老夫妻家里。一推門,看到陳老頭兒正坐在地上編著草筐,老太太坐在炕頭上縫被子。老兩口兒一見到初秀,立刻熱情地把他們讓進屋子里。
“陳爺爺,陳奶奶,你們還好吧?”
“好,好。天怪冷的,快上炕坐!這兩天,我還正想叫老頭子去給你送些粘豆包和酸菜呢!”老太太一臉慈祥地打量著初秀,又看了看明哲,連忙起身讓坐。
“這位是我的……同學,他姓李,從城里來。”
“噢,好。快坐!老頭子,快倒點熱水給兩個孩子驅驅寒。”老太太高興地催促老伴兒。
“不用了。我有一點小事兒想請教陳爺爺。”
“啊。那行,你們坐著吧,我去給你們拿點兒吃的去。”老太太下地出去了。
“陳爺爺您幫我看看,這張圖上畫的是咱們龍山村嗎?”初秀從明哲手里拿過那張地圖遞給老人。
“把眼鏡給我。”老頭兒從初秀手里接過老太太縫被用的老花鏡戴上,把地圖舉得遠遠的,仔細看了一會兒。
“嗯……,好像是這兒。就是……這有的地方不太像。”老人不能肯定地說。“我再仔細看看。嗯……也許,錯不了。”
“那您知道這個紅點兒的位置是哪里嗎?”明哲急切地問。
“我看看……這好像是老宅子啊。”老頭兒若有所思地。
“就是您給我講過的那個鬧鬼的老宅子?”初秀很驚訝。
“沒錯,你看這兩道山嶺之間,這畫的是一條河不是?這不就是老宅子前邊那條河么?”老人抬起眼睛,從眼鏡上方疑惑地看著初秀和明哲:“這圖……是干什么用的?”
初秀跟明哲交換了一下目光:“呃……他是研究地質的,想了解一下龍山的地理情況。”
“啊……”老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老宅子在什么地方?”明哲掩飾不住激動地問。
初秀悄悄碰了他一下:“就是學校對面的那個大院子。”
“爺爺可要給你們提個醒兒,搞研究也別上老宅子那兒去溜達,可別不小心沾上什么晦氣兒。那地方可不太平啊!……嗯,反正你們可得多加小心!”老人把地圖還給明哲時,憂心忡忡地說。
初秀跟明哲從陳家告別出來時,天已經擦黑了,兩人來到靜悄悄的教室,圍坐在火爐邊,一邊兒吃著陳奶奶蒸的羊肉包子,一邊兒商量對策。
初秀給明哲簡單講了老宅子的情況。
“這就是那個大院子的歷史。陳爺爺就是這么講的,我想有些事情也許是傳說,不可能有鬧鬼這回事。”
明哲沉思著。
“現在那院子里住的是一個從城里來的醫(yī)生,姓陶。”“那醫(yī)生是個什么樣的人?”明哲專注地問。
“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長得白白凈凈,整潔斯文的樣子。不過他看起來有些怪怪的,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印象。”
初秀眼前浮現出醫(yī)生那張冷峻蒼白的臉和略顯僵硬的脖子,心里就涌起一種復雜的感覺。
“我跟他只打過一兩次交道……反正那個人不大好接觸。你說……我們真的能相信這張圖嗎?”初秀有些懷疑地問。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想……你說,蘇婉她會不會跟那個醫(yī)生……好上了?”明哲苦笑著看了看初秀,好像要在她臉上找到答案。
“什么?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初秀感到驚訝。
“嗯……也許是我的胡思亂想吧!她從前的事兒……你還不知道,她太善良了,有時候很容易輕信……”明哲心煩意亂地搓著手。
“你是說那個醫(yī)生……?不可能!”聽了明哲的猜測,初秀內心很不舒服,又表達不出來。
“也許……”
“如果蘇婉在老宅里,她怎么可能這么長時間一直不露面?”初秀突然覺得有些煩躁,她不能想像道貌岸然的陶醫(yī)生在老宅里藏著一個漂亮女孩子,并在外人面前裝得沒事兒一般。
“我也不明白。只有見到她的面才能問個清楚。我們直接去老宅看一看吧?”
“那怎么行呢?你去敲門直接問醫(yī)生,你女朋友是不是在他家里嗎?如果他說不在,我們又不能闖進去。你能說有人畫了一張圖說蘇婉就在他家嗎?他會認為我們有精神病的!”初秀一口氣發(fā)泄出了心里的郁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明哲一眼,他被她的口氣弄得有些發(fā)愣。
“那你說怎么辦呢?”明哲沮喪地看著初秀,他的喉結兒上上下下地抖動。
“我看……不如我們偷偷去,試試看吧。”初秀說著,心里卻在想著心事。
“偷偷去?”
“對。他家的大鐵門肯定是進不去的,但我知道那院子后面的大墻有個地方塌了一塊,可以從那個地方跳進去。說不定,我們真的能發(fā)現什么。”
“那好吧,我們現在就走!”明哲已經急不可耐。
“別急,現在不行。等天再黑一些我們再去,先察看一下地形……”初秀胸有成竹的神情給了明哲一絲安慰。天陰沉沉, 空氣中濕乎乎的好像要下雪。
夜色完全籠罩了村子的時候,明哲跟著初秀悄悄出了門。他們雖然盡量小心地提著氣走路,可是在寂靜的夜晚踏在雪地上,每走一步還是發(fā)出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
兩人下坡,穿過結了冰的河面,繞到了老宅子的后面,悄悄接近了高高的圍墻。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風。高高的龍山主峰黑鴉鴉地立在老宅子后面,似乎隨時都有壓下來的可能。
月亮從低低的云層里偶爾露一下臉,四周繞著一圈兒昏黃的光暈,老宅的大墻便在雪地上投下一個模糊的陰影,里面似乎藏著一些朦朧的秘密。
初秀的心不由“砰砰”亂跳起來,既緊張又害怕,還夾雜著一絲兒興奮。她覺得胸口被堵住了似的,有些喘不過氣來。
“快看,這兒有個洞!前面還有一個。”明哲看見大墻上隔開一段距離就有一個四四方方規(guī)則的小孔,有的里面塞著石頭土塊兒。
“這是干什么用的?”他好奇地悄悄問初秀。
“是炮眼。這是一座老宅子,從前的有錢人家都有一種叫‘洋炮’的土槍,關鍵時刻用來打土匪的。”
“你剛來,就知道了這么多事情!”明哲由衷地說。
“我也是聽村里人講的。”初秀蹲下身子,想從那里看進去。
“我來吧。”明哲伸手把炮眼里的一塊石頭捅了下去,落在雪地上發(fā)出輕微的響動。
“噓……千萬要輕點兒,他家有一條特別兇的大狼狗,如果被它發(fā)現,我們就不好辦了。這里的狗,只要一只叫,全村家家戶戶的狗都跟著叫。幸好那條狗是拴在前邊大門口的。”初秀在明哲耳邊小聲提醒著。
明哲把眼睛貼在墻上朝里面看。院子里漆黑一團,透過樹木和雜草,只能看到透出微弱光亮的半個窗口。
這時,明哲感覺到初秀在輕輕拉他的衣服,他回過頭來。
四周異常地寂靜,空氣中悄然流淌著一股危險來臨前的氣味兒,朦朧的月亮也悄悄隱進了云層,周圍突然陰暗下來。
這時,明哲只覺得渾身的皮膚“刷”地一下起了無數小顆粒。怎么了?”
“噓……你聽, 是什么聲音?”初秀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明哲側耳傾聽,不遠處的山谷里面隱隱傳來一種微弱的聲音,雖然遙遠但卻聲勢浩大,大地似乎都震動了。這聲音營造出了一種危險的氛圍,似洪水裹挾著倒塌的房屋、樹木、人流正從遠處席卷而來,又像一列龐大的火車正“轟隆隆”駛來,兩人被逼進了一條隧道,那火車在他們的靈魂里閃爍著刺眼的強光,越逼越近……
朦朧的聲音,漸漸地清晰起來……那是大隊人馬急速奔跑的聲音,混亂中夾雜著隱約的嘶殺聲,金屬發(fā)出叮當的撞擊聲,逼真得似乎迸出了火花,其中還混雜著戰(zhàn)馬揚蹄嘶鳴,人群凄慘的號叫!
初秀和明哲驚恐地四顧,只覺得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千軍萬馬的包圍之中,硝煙彌漫里,就要被無數揚起的馬蹄踐踏成泥,周圍全都是密密麻麻射來的亂箭和揮舞的兵器,簡直無處藏身……
他們都下意識地將脊背緊緊貼在墻上,似在尋求保護。兩人睜大了驚恐的雙眼,想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嘴里急促的呼吸化成一團團白霧。
不一會兒,那聲音像來時一樣漸漸遠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山谷里,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周圍又回復了令人心悸的寂靜。
“發(fā)生了什么事?”明哲回過神來,他盡量壓低聲音,難以置信地問道。
“天啊!原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初秀回望著高大的老宅后面的山峰,失神地喃喃道。
“什么真的?”明哲不解。
“以后……再跟你說……”初秀只顧哆嗦,無法細說,她心里的震驚無以復加。
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愣愣地對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初秀只覺得兩腿發(fā)軟,她不自覺地順著墻根兒溜坐在雪地上,平息著劇烈的心跳。真不敢相信!這世界的確存在著超自然現象。
“你你……你怎么了?”還沉浸在剛才的聲音中、正在發(fā)愣的明哲慌亂地看著初秀,手足無措。
這時,初秀的腦海里突然蹦出一個說不出原因的念頭:蘇婉就在這兒!可是她又是那么不愿意面對這個念頭,她內心深處不能容忍醫(yī)生有任何可疑的行跡,尤其不能容忍他和別的女人有什么瓜葛。可是,她既怕蘇婉出現在老宅里,又希望快些找到蘇婉,這樣,不僅可以了卻明哲的心愿,也去了自己的心病。
“沒事兒,我們快走吧。”初秀起身,兩人彎著腰朝前摸索著,尋找著墻上的那個豁口。一不小心,腳下的雪地就會“吱嘎”發(fā)出一聲怪叫,兩人就像獵人槍口追蹤下受驚的小動物,立刻停下來,警覺地側耳傾聽一會兒。
“就是這兒了。試試看能不能跳進去。當心!”初秀看見了大墻上那一段坍塌的部分。
明哲先翻上了石墻,他坐在上面,一只手拉住一根樹枝,另一只手來拉初秀。
爬上了大墻朝里面一看,黑蒙蒙一片,看不清下面有什么,院落似乎很深。
兩人猶疑著,不敢貿然朝下跳。這時,腳下的石塊開始有些松動,灰土“悉悉簌簌”地往下掉落。
初秀和明哲還沒來得及往下跳,腳下的石頭就脫落了,兩人“撲通”一聲一起跌進了院子里。
初秀的腰正硌在一塊石頭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剛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喘息,一個黑影就閃電一樣在他們眼前劃過,突然悄無聲息地撲了上來,一下子將明哲撲倒在地!
明哲頓時和那黑影翻滾著廝打在一起,人喊狗叫響成一片。初秀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尖叫起來。這時,一束雪亮的光線照在了他們身上。
“法老!”
那條大狼狗松開了明哲,搖著尾巴回到來人的身邊。初秀聽出那人就是醫(yī)生。只見他手里舉著一盞礦燈,燈光直射在初秀臉上,刺得初秀用手臂擋著眼睛。
“怎么?是你?”醫(yī)生陶凡看清是初秀,意外地問。
醫(yī)生的突然出現,使氣氛更加緊張起來,初秀不知說什么好,但她似乎并不怕他,相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明哲,你怎么樣了?你流血了!”初秀看到明哲臉色慘白,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手上一道道傷痕滲出了血珠,用來抵擋的一只胳膊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爛,連忙蹲下身去扶他。
“他是誰?你們?yōu)槭裁磿谶@兒?”初秀看不見醫(yī)生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冷得似乎能掉下冰渣兒來。
“啊……他是我的老同學,從城里來看我。我們……在外面散步,聽見四周有奇怪的聲音,被嚇壞了,就跳進了院子里……”初秀連忙解釋。
“奇怪的聲音?噢,你是說那種聲音吧?這沒有什么奇怪的。聽說古時候這里曾經有過一場激戰(zhàn),打仗時的聲音被自然界里某種帶磁性的東西記錄下來,在某種特殊的天氣、某個特定的時間就會反復播放出來,就像錄音帶。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明哲,語氣冷冷地:“你沒事兒吧?剛才法老嚇著你了,對不起。下一次,我歡迎你們從大門進來。”
“打擾你了,陶醫(yī)生。我們這就出去。”初秀扶起明哲,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從墻上跳出去,還是從大門走出去。
“老邱,帶他們出去。”醫(yī)生對站在旁邊的一個矮小的老頭兒吩咐道。
“可憐的小丫頭,小模樣兒長得還怪俊的,”那個被叫做老邱的人,是個臟兮兮的小老頭兒,他“咯咯”地怪笑著,“嚇壞了吧?跟我來吧。”邊說邊轉身,一瘸一拐地帶著他們朝大門走去。
大鐵門“哐當”一聲在身后關上了。
初秀和明哲不約而同回過頭,望著那扇黑乎乎的大門,相對無語。“怎么了?”
“噓……你聽, 是什么聲音?”初秀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明哲側耳傾聽,不遠處的山谷里面隱隱傳來一種微弱的聲音,雖然遙遠但卻聲勢浩大,大地似乎都震動了。這聲音營造出了一種危險的氛圍,似洪水裹挾著倒塌的房屋、樹木、人流正從遠處席卷而來,又像一列龐大的火車正“轟隆隆”駛來,兩人被逼進了一條隧道,那火車在他們的靈魂里閃爍著刺眼的強光,越逼越近……
朦朧的聲音,漸漸地清晰起來……那是大隊人馬急速奔跑的聲音,混亂中夾雜著隱約的嘶殺聲,金屬發(fā)出叮當的撞擊聲,逼真得似乎迸出了火花,其中還混雜著戰(zhàn)馬揚蹄嘶鳴,人群凄慘的號叫!
初秀和明哲驚恐地四顧,只覺得身不由己地陷入了千軍萬馬的包圍之中,硝煙彌漫里,就要被無數揚起的馬蹄踐踏成泥,周圍全都是密密麻麻射來的亂箭和揮舞的兵器,簡直無處藏身……
他們都下意識地將脊背緊緊貼在墻上,似在尋求保護。兩人睜大了驚恐的雙眼,想尋找這聲音的來源,嘴里急促的呼吸化成一團團白霧。
不一會兒,那聲音像來時一樣漸漸遠去了,很快就消失在山谷里,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周圍又回復了令人心悸的寂靜。
“發(fā)生了什么事?”明哲回過神來,他盡量壓低聲音,難以置信地問道。
“天啊!原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初秀回望著高大的老宅后面的山峰,失神地喃喃道。
“什么真的?”明哲不解。
“以后……再跟你說……”初秀只顧哆嗦,無法細說,她心里的震驚無以復加。
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愣愣地對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初秀只覺得兩腿發(fā)軟,她不自覺地順著墻根兒溜坐在雪地上,平息著劇烈的心跳。真不敢相信!這世界的確存在著超自然現象。
“你你……你怎么了?”還沉浸在剛才的聲音中、正在發(fā)愣的明哲慌亂地看著初秀,手足無措。
這時,初秀的腦海里突然蹦出一個說不出原因的念頭:蘇婉就在這兒!可是她又是那么不愿意面對這個念頭,她內心深處不能容忍醫(yī)生有任何可疑的行跡,尤其不能容忍他和別的女人有什么瓜葛。可是,她既怕蘇婉出現在老宅里,又希望快些找到蘇婉,這樣,不僅可以了卻明哲的心愿,也去了自己的心病。
“沒事兒,我們快走吧。”初秀起身,兩人彎著腰朝前摸索著,尋找著墻上的那個豁口。一不小心,腳下的雪地就會“吱嘎”發(fā)出一聲怪叫,兩人就像獵人槍口追蹤下受驚的小動物,立刻停下來,警覺地側耳傾聽一會兒。
“就是這兒了。試試看能不能跳進去。當心!”初秀看見了大墻上那一段坍塌的部分。
明哲先翻上了石墻,他坐在上面,一只手拉住一根樹枝,另一只手來拉初秀。
爬上了大墻朝里面一看,黑蒙蒙一片,看不清下面有什么,院落似乎很深。
兩人猶疑著,不敢貿然朝下跳。這時,腳下的石塊開始有些松動,灰土“悉悉簌簌”地往下掉落。
初秀和明哲還沒來得及往下跳,腳下的石頭就脫落了,兩人“撲通”一聲一起跌進了院子里。
初秀的腰正硌在一塊石頭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剛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喘息,一個黑影就閃電一樣在他們眼前劃過,突然悄無聲息地撲了上來,一下子將明哲撲倒在地!
明哲頓時和那黑影翻滾著廝打在一起,人喊狗叫響成一片。初秀嚇得魂飛魄散,大聲尖叫起來。這時,一束雪亮的光線照在了他們身上。 “法老!”
那條大狼狗松開了明哲,搖著尾巴回到來人的身邊。初秀聽出那人就是醫(yī)生。只見他手里舉著一盞礦燈,燈光直射在初秀臉上,刺得初秀用手臂擋著眼睛。
“怎么?是你?”醫(yī)生陶凡看清是初秀,意外地問。
醫(yī)生的突然出現,使氣氛更加緊張起來,初秀不知說什么好,但她似乎并不怕他,相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明哲,你怎么樣了?你流血了!”初秀看到明哲臉色慘白,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手上一道道傷痕滲出了血珠,用來抵擋的一只胳膊上的衣袖被撕扯得稀爛,連忙蹲下身去扶他。
“他是誰?你們?yōu)槭裁磿谶@兒?”初秀看不見醫(yī)生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冷得似乎能掉下冰渣兒來。
“啊……他是我的老同學,從城里來看我。我們……在外面散步,聽見四周有奇怪的聲音,被嚇壞了,就跳進了院子里……”初秀連忙解釋。
“奇怪的聲音?噢,你是說那種聲音吧?這沒有什么奇怪的。聽說古時候這里曾經有過一場激戰(zhàn),打仗時的聲音被自然界里某種帶磁性的東西記錄下來,在某種特殊的天氣、某個特定的時間就會反復播放出來,就像錄音帶。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明哲,語氣冷冷地:“你沒事兒吧?剛才法老嚇著你了,對不起。下一次,我歡迎你們從大門進來。”
“打擾你了,陶醫(yī)生。我們這就出去。”初秀扶起明哲,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從墻上跳出去,還是從大門走出去。
“老邱,帶他們出去。”醫(yī)生對站在旁邊的一個矮小的老頭兒吩咐道。
“可憐的小丫頭,小模樣兒長得還怪俊的,”那個被叫做老邱的人,是個臟兮兮的小老頭兒,他“咯咯”地怪笑著,“嚇壞了吧?跟我來吧。”邊說邊轉身,一瘸一拐地帶著他們朝大門走去。
大鐵門“哐當”一聲在身后關上了。
初秀和明哲不約而同回過頭,望著那扇黑乎乎的大門,相對無語。明哲走后, 初秀陷入一種半途而廢的沮喪之中。
初探老宅的失敗,使她預感到這座黑黑的大院兒里隱藏著的內容遠非自己所能想像。這越發(fā)加重了陶醫(yī)生其人的神秘色彩,也使初秀越來越想知道關于他的一切。
可是,用什么辦法才能順利地探測到老宅里面的秘密呢?
早晨和黃昏,初秀往往站在窗前,遠遠地望著老宅的黑色大門陷入遐想。她想像著醫(yī)生現在正在那座空蕩蕩的大房子里面獨坐飲茶,悠閑自得,還是捧讀燈下,冥思苦想?會不會有一個女孩兒陪著他默默對視,或者娓娓聊天?那女孩兒就是蘇婉嗎?
這么想著,初秀心里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憂郁。
我這是怎么啦?她猛然覺悟到自己這沒來由的情緒,不由得心里一跳,立即把眼睛轉到別處。可是僅僅過了一會兒,就又不由自主地開始張望著那扇大門了。
這天中午,孩子們回家吃飯了,初秀獨個兒坐在教室里備課,不時抬頭看一眼對面的老宅,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突然,那扇神秘的黑色大門豁然打開,墨綠色的越野車開出了大門。
初秀不由得忽地站了起來,她知道醫(yī)生一定是要進城了,而這時他的老宅子是空著的!初秀只覺得渾身發(fā)熱,但不知道怎么行動才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越野車開上了村前低矮的山坡,慢慢消逝在視野里。
初秀留意觀察了幾天,發(fā)現醫(yī)生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去一趟城里,從他的車開出大門,到從外面返回,至少需要兩三個小時。
也許這就是醫(yī)生能夠在這偏僻的地方長期呆下去的原因。他每周都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到城里去體驗都市的文明生活,盡情地享受美味,感受燈紅酒綠的繁華,然后再縮回到安靜的小山村,過自己的一統(tǒng)生活。
初秀這樣想著,就覺得醫(yī)生的生活透著一種強烈的誘惑,使她想清楚地了解甚至想參與其中。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初秀突然對自己感到不滿,她警告自己:別忘了,你是來當老師的,不是來探秘的!
這天中午,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下午只有自習課,初秀放了孩子們的假,讓他們在家里復習功課,自己關起門來看書。
突然,她聽到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當她抬起頭時,老宅的大門正緩緩打開。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初秀扔下書本兒,起身就慌里慌張地跑出了教室門,她站在小河邊醫(yī)生必經的路邊時,才發(fā)現自己連圍巾和手套都沒帶。
醫(yī)生的汽車停在她的面前,她毫不猶豫地上了車,坐在他的身邊時,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歡欣和踏實的感覺。
醫(yī)生甚至看也沒看她一眼,就加大油門朝山坡上沖去。初秀感覺到他的冷淡,那種縮在自我保護的硬殼里、抗拒一切外界影響的架式,使人心寒。
她裝作輕松地看了看車里,一眼看到后座上的一只紙箱,與初次見面時那只一樣大小。想像著里面可能裝著一只可愛的小動物,或者一些新鮮花果蔬菜之類的東西,初秀的心里就平和多了。
路上,兩人各懷心事,幾乎沒說什么話。雪越下越大,到了城里的第一條大路口,醫(yī)生就剎住車問道:“你在哪兒下車?在這里嗎?”
初秀聽到醫(yī)生冷漠的語調,突然覺得委屈,她坐著不動,好像和誰在賭氣,又好像想著什么心事,一聲不吭。
汽車繼續(xù)往前開,一直開到一家酒店門口,停下了。初秀這才猛省過來,連忙要下車,這時她聽到醫(yī)生客氣而略帶調皮地問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頓飯?你平時在龍山村是吃不到這些好東西的。”
初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那間酒店的。那時候離晚飯時間還早呢,她也一點兒不餓,但是由于下雪,天色已經暗得好像夜幕降臨了。
她跟在醫(yī)生后面,小鳥依人地亦步亦趨。清醒過來時,發(fā)現自己已經坐在一間包房里,套著雪白布套的椅子,有著高高的靠背,一個漂亮的服務小姐正站在醫(yī)生身邊點菜。
她只能看到醫(yī)生的側臉,白凈的,腮上隱隱透著一抹刮過胡須的青灰,那青灰色使他清俊的臉龐顯得剛毅、冷峻。但他熟練地點菜的語氣和把扣著的茶杯翻過來時的隨意動作,又使初秀突然覺得醫(yī)生比任何時候都順眼,都讓人感到親切。
看來,任何一個表面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也都是要吃飯、解決餓肚子問題的。想到這兒,初秀不再緊張,她甚至還感到一陣興奮,這下可以和醫(yī)生好好談談了,說不定還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收獲呢。
醫(yī)生點完菜,站起身走出了包房,初秀聽到他在走廊上給什么人打電話,沒有聽清說的什么內容,然后醫(yī)生很快走進來,抱歉地對初秀笑笑:“有個朋友找我有急事,要不,你先吃了飯回家去?”說著,不等初秀的反應,就回頭叫道:“服務員,先給這位小姐上菜!”
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反正一點兒沒有品嘗美味的快感。走出酒店的初秀還被屈辱緊緊包圍著,她明白醫(yī)生根本不是真心想請她共進晚餐,他只是隨便客氣一下,而自己怎么就認真了呢?她對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同時就更加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恨。
剛走到大門口的初秀,被醫(yī)生從后面叫住:“晚上回村里去嗎?用不用我在公共汽車總站等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初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大門,覺得從未有過的無聊和失落。
這天初秀回家看了看姨媽,就提早返回了龍山村。下了長途汽車,她邊走邊下意識地豎起耳朵聽著身后的汽車聲,可是一直走到學校門口,也不見越野車的蹤影。直到晚上睡下了,才聽到醫(yī)生的汽車從小河邊開過去,初秀覺得心里暗藏著的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期望,一瞬間全部化為泡沫,慢慢消散了。
誰知第二天上午剛下課,醫(yī)生就出現在教室門口。他目送著孩子們遠去的身影,慢慢回過頭來,扯了一下嘴角,用迷人的男中音輕輕地說:“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昨天對不起……沒想到你這么容易受到傷害,是我不好。”
只這一句話,初秀心里壘起的堅冰,就一下子融化了,她低垂著眼皮,不敢看醫(yī)生的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她抬起頭,醫(yī)生已經走遠了,面對著他的背影,初秀陷入了一片茫然。
這個不可捉摸的家伙!他到底在想什么?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 初秀剛走出門,就看到遠遠的山坡上聚著黑壓壓一群人。有幾個走在上學路上的孩子也被吸引了,中途拐往山坡上的人群去了。
她愣了愣,難道又出事兒了?
初秀一溜兒小跑,爬上了白雪皚皚的山坡,遠遠地聽到老村長的聲音:“快點兒去打個電話!給派出所的劉所長說一聲!”
有個小青年兒應了一聲,就迎著初秀跑下山來。
“出什么事兒了?”初秀看到跑過來的小青年兒鼻子凍得通紅,臉上還帶著一絲驚魂未定的神色。
“大概是個走道兒的,昨晚叫什么野獸給掏了……”
初秀明白“走道兒的”就是指過路的客人。
“是喝醉了吧?”
“可能是,要不挺大個活人咋能半夜跑到那地方去呢?”小伙子說著,自顧跑下山去。
初秀放慢了腳步,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過去看看。可是正遲疑間,卻已經從人們的腿縫兒里看到了那個可怕的場面。
一大片雪地被鮮艷的血染得通紅,紅紅的雪地中間就躺著那個死者。只見他的臉、脖子和手,凡是露在外面的部位,都呈現血糊糊的顏色,好像被什么動物啃過了的樣子。
她立即心驚肉跳地停住了腳步。
初秀見過陳爺爺殺大鵝,把它的頭剁下來,再把沒了頭的大鵝扔到雪地上,任其噴射著鮮血撲騰翅膀,直至腔子里的血流盡而死。
眼前的場面和殺鵝的場面十分相像,一大片鮮紅的雪地,中間躺著熱血流盡而死的動物。那可憐的家伙死前一定跟撕咬他的野獸搏斗過,可惜力不能支,不是喝多了酒,就是凍僵了……
幾個圍在那兒的男人聽到腳步聲,一齊回過頭來,他們看到初秀時,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好像又發(fā)現了另一具尸首似的。
老村長忽然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小心地攔在初秀面前,溫和地對她說:“初老師啊,你可別過來,看嚇著……走走走,我陪你回去!”說完,扯住失魂落魄的初秀就往坡下走。
“都是叫這只貓頭鷹給叫的!連著死人……”老村長嘆息著,松開了初秀的袖子,大步走到前面去了,“這地方啊,自古以來就不太平,解放以后呢,可消停多了!沒想到趕上我當村長這兩年,又老出事兒……”
“村長,那個人是咱村的嗎?”
“臉都叫野牲口給啃了,一時認不出來了,等派出所的人來了再說吧。”
初秀縮起脖子,跟著村長,一路回了學校。
這一天,她的眼前總是浮現出那個可怕的死者血糊糊的頭和四肢,講著講著課,不小心就走了神兒。
“同學們,大家放了學要趕快回家,哪兒也別去,記住了?”她一天之內幾次脫口而出地說著這同一句話,孩子們歪著小腦袋聽著,都用奇怪的眼神兒打量著自己心神不定的老師。
第二天晚上,村里傳出消息,原來那個死者就是瘋老太太的兒子,村里一個服刑期間保外就醫(yī)的犯人,外號叫瘸子。
幾個月前,他從醫(yī)院回到家,老母親只見過他一面,邱瘸子就人間蒸發(fā)一樣地不見了。老母親急火攻心,就開始到處亂跑。
據說,他死前喝了大量的酒,而且遭遇到了體形龐大的野獸。
至于是什么野獸,誰也說不出來,可大伙兒都覺得,現在這種時候,山上還能有這么大的野獸攻擊路人,有點兒不可思議。
一個出獄的“老犯兒”死了也就死了,沒有什么人會替他感到惋惜,除了他那半瘋、半瞎的老母親,大家很快就忘了這個人。
幾場事故過后,村子里慢慢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人們似乎很快忘記了發(fā)生的不幸。他們照常上山打柴,牛車拖著長長的樹枝從學校前小河的冰面上滑過,趕車的人跟拉車的牛頭上都冒著熱氣。老黃牛累得嘴角淌著白沫,在冷風里拉出粘絲,嘴里吐出的哈氣,在長長的睫毛上凝結成霜。
懶惰的人依然像蒜瓣兒一樣聚集在一處賭博。一些年輕人去了城里打工,想在過年前掙到足夠的錢置辦年貨。
村子里越發(fā)冷清了。
初秀在這平靜中感受到一種更加強烈的不安。一直折磨著人的夢魘還是糾纏不去。
半夜里初秀猛然醒來, 坐在炕上朝黑暗中窺視著。睡在身旁的小女孩兒銀枝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多虧了臨時在這兒借住的小學生銀枝,總算使初秀在這種時候有了一個伴兒。
地上只有從窗簾縫兒里灑進的一小片月光。初秀的眼睛適應了黑暗,逐漸看清了屋子里的各種物件,目光漸漸移到了屋角的大衣柜上。
初秀凝神盯著大衣柜那兩扇緊閉的大門,她不由自主地下了炕,慢慢走到衣柜前,緩緩伸出手去。
柜門被初秀猛地拉開,里面那幾件衣服還好好地掛在那里,其中一件白晃晃的,像站著一個人。
初秀伸手拉開了電燈,呆呆地凝望著那幾件衣服。
一大早,初秀就起了床。她疑神疑鬼地檢查著窗子和房門,然后心神不定地開始做簡單的早飯。
上課時間快要到了,初秀正想出門,房門被拍響了。
“是陳奶奶!您快進屋……”初秀打開門,高興地要把老人攙進屋里。
“不進去了,我給你拿了點兒酸菜、土豆兒來。你要是缺什么,就自己上我家去拿,別客氣,啊!”
“又給您添麻煩……真是不好意思。”
“咳,我們兩個老東西,也吃不了那么多。”陳奶奶爽快地說。
“對了,我正有點兒事想跟您說呢,進來吧,就坐五分鐘。”初秀終于把老人拉進了門。
“什么事兒啊?”
“自從我住進學校這間小房子,這么多天,一直做一些可怕的夢。我總夢見有個人在我的炕前轉悠……我有點兒害怕。白天上課也心神不定的。”
“是嗎?哎呀,莫不是這房子里有說道?”
“有什么說道?”
“嗨!這都是我們這農村人的說法兒,你別當真。也許你是被嚇著啦?要不你搬到奶奶家來住吧,我讓老頭子把那間小屋好好收拾收拾,又方便又有個照應。你一個姑娘家單獨住著,也的確讓人不放心哪!”
“不用了,陳奶奶。我班上那個叫銀枝的孩子,她爸媽正在鬧離婚,誰也不想要孩子,暫時住在我這兒,我還得照顧她呢。”
“銀枝?她媽就是上城里給人洗車的那個媳婦吧?又為了啥要鬧離婚哪?這才過了幾天消停日子,可苦了孩子了。”
“可不是?再說我也不能走,我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我為什么會有那種奇怪的感覺?”
“以前可是聽人說,如果死過人的屋子,就會陰魂不散,大白天的睡覺,人也會魘著。可這屋子里,也沒死過人哪?”老太太狐疑地環(huán)視著小屋。
初秀沉思著。
“你要是愿意過來住,啥時候來都行。以前你媽在村里插隊那時候,在我家里住過好一陣子呢,就跟我親閨女一樣。哎呀,這么多年一晃就過去啦……那時候,你媽就像你現在這么大,你長得真像她,一模一樣。”老人愛憐地撫摸著初秀的手,絮叨著。
“謝謝您,陳奶奶。”初秀感激地看著老人慈祥的面容。
“要不……這樣吧,等我給你拿塊紅布來,你把它系在門把上試試?以前人都這么干,說是紅色兒能驅邪。”
“好吧,我試試看。”初秀笑了笑。
“到點兒了,快上課去吧。我也該回去了。”陳奶奶看了看木箱上的粉紅色小鬧鐘,連忙站起身來。
初秀陪老人一同出門,道別后目送老太太的身影遠去了,才來到教室。
晚上,初秀坐在炕上批改作文,在她對面寫作業(yè)的銀枝,不時趴在小桌子上發(fā)著呆。初秀停下筆看著她。
“銀枝,你在想什么?能跟老師說說嗎?”
“啥也沒想。”銀枝趕緊低下頭,有手無心地寫著字。
“寫了多少了?”初秀湊上前看了看作業(yè)本兒。
“快了,還剩一行字。”
“好,寫完了,你就早點兒睡覺吧,明天早起,好到小河上去滑冰!”初秀放下筆,收拾了一下炕上的被子,給銀枝鋪好了被窩兒。
銀枝寫完最后一個字,收拾了書本,過來躺下,初秀幫她蓋好了被子。
“我恨麗麗。”銀枝忽然小聲說道。
初秀聞聲側過頭去,奇怪地看著她:“哪個麗麗?”
“就是那個在城里打工的。”
“噢,就是上次跳大神兒說的那個麗麗嗎?”初秀想起來了。
“就是她。我爸說都是她勾引我媽去城里干壞事的,她不是個好東西!我爸說,我媽眼饞麗麗有錢,就托她也在城里幫我媽找個好活兒,麗麗就給我媽找了個男的。”
“因為這樣你爸爸才要離婚的?”
“我媽不要我了!”銀枝一邊惶然地點頭,一邊傷心地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媽不會不要你的,別胡思亂想了,快睡吧。”初秀不知該怎么安慰她。
銀枝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淚,用一個小孩子不該有的怨恨口吻說:“那個麗麗該死!”
初秀驚訝地看著她,用制止的口氣說:“銀枝……”
“我就是希望她死!她死了我才高興呢!”銀枝尖聲叫著,委屈地大哭起來。
“好了,好了……”初秀安撫地拍著她,心里惴惴不安。
夜深了,作文還沒批完。初秀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和衣躺下想休息幾分鐘,可眼睛剛閉上一會兒,就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初秀夢見自己的房門大敞四開,外面是黑漆漆的夜色,冷風正挾著一種不確定的危險,就要闖進屋子里來。
初秀正焦急地尋找著夢的出口,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震得窗欞簌簌發(fā)抖。初秀撲愣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
周圍一片漆黑,初秀不記得她什么時候關了燈,難道停電了?
初秀朝門口看去,房門關得嚴嚴的。她只覺得周身冰涼,好像剛才真的沉浸在冷風里。
她扭頭一看,嚇了一跳,銀枝不見了!
“銀枝!”初秀一把掀開被子,“銀枝!”
原來銀枝把頭蒙在被子里睡著,翻了個身,就滾到被窩的角落里去了。
“啊……?干啥?”銀枝迷迷糊糊地問。
“你聽見剛才的聲音了嗎?”
“啥聲音?沒聽見呀?”
“真的?你沒聽見?”初秀不相信地問,她跳下地,撩起窗簾朝外面望去。
小河上的冰雪在月色下閃著白光,一個模糊的白花花的影子一晃而過,初秀心里一驚,她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一看,那東西已沒了蹤影。
一束光線劃過,初秀看見老宅子的大門正在徐徐關攏,光線不見了,大門在黑暗中關得死死的。
難道是我的眼睛花了?
“老師,你在看什么呢?”銀枝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噢,沒看什么。”初秀如夢初醒,轉身回到炕上。
“銀枝,你晚上睡覺做夢嗎?”
“做夢呀!我夢見我媽媽了。”銀枝說著,撇起小嘴兒就要哭。
“沒夢見別的什么?”
“沒有。”銀枝懵懂地搖頭。
“那好了,睡吧。明天還得上課呢。來,跟老師睡一個被窩兒,好嗎?”
初秀關了燈,貼著孩子熱乎乎的小身體,耳畔聽著銀枝均勻的呼吸聲,她的心漸漸安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