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fā)生在我上高中的時候。
我所在的高中是一所企業(yè)辦高級子弟學(xué)校,當(dāng)然,我不是公司員工的子女。當(dāng)時由于高中面向全市擴(kuò)招,我從農(nóng)村考到該學(xué)校學(xué)習(xí)。這所學(xué)校很小,每個年級就一個班。第一年擴(kuò)招,班級的農(nóng)村學(xué)生也就寥寥幾個。
高一年級,班里有三個農(nóng)村人,三寶,六子和我。恰好,我們?nèi)齻€被分到同一間宿舍。農(nóng)村人沒見過世面,剛進(jìn)入這所學(xué)校的時候,我們對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這所學(xué)校地處市郊區(qū),盡管這樣,我們也已經(jīng)足夠的滿足,至少高樓大廈不會少見。剛來到學(xué)校的第一個周末,三寶從皺皺巴巴的口袋里摸出一疊整整齊齊的零鈔。他興奮地拉我們?nèi)ス浣郑f要買一條褲子。
南方的九月依舊熱火朝天,外面像下了火球,炙熱的讓人無法忍受。我和六子坐在屋里一動不動,汗涔涔地往下淌。上街,顯然,我和六子都
樂意前往,但這會我們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六子說:“晚上去吧,不熱!”
三寶有些生氣,但最后還是同意了。整整一下午,我們?nèi)齻€躺在宿舍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知過了多久,三寶起身拍我和六子,說該上街了。我和六子往窗外瞅了瞅,外面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大概是睡意未盡,我和六子很不情愿地瞇著雙眼穿褲子。六子睡眼朦朧地問:幾點了。我抬頭努力睜開眼睛看床頭上的小掛鐘,正好晚上八點整。
三寶在門口等著我們,很快,我和六子收拾完畢,三寶帶著我們沒頭沒腦地就鉆進(jìn)了深深的**夜色**。三寶一路上一句話也不說,我和六子估摸著他肯定還為下午的事生氣呢。六子低聲說:這也不能怪我們,對不對?這天,熱得跟他媽的火爐似的,下午出去準(zhǔn)被曬死。
很快,我們來到一個不明不暗的小街市。街市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我和六子都很興奮,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市場。街上賣什么的都有,人們來回穿梭,擁擠不堪。我們?nèi)诉呑哌吙矗锲妨宅槤M目,真是應(yīng)接不暇。溜達(dá)了好大一會,我們才意識到:我們是陪三寶一起買褲子的。可轉(zhuǎn)眼間,三寶卻不見了。正當(dāng)我們焦急時,六子大喊:他在那呢!
果然,三寶正在一個小攤旁和一個中年婦女磨蹭價格。我和六子涌了過去。三寶說:“便宜點!”中年婦女說:“小兄弟,第一次來吧,我跟你說,我賣的褲子在整條街算是最便宜的了。不信你打聽打聽,街頭王麻子家的褲子,要質(zhì)量有質(zhì)量,要款式有款式,價格還便宜。走過這個村,可沒那個店了呀。”
三寶摸摸褲子的質(zhì)量,又摸摸口袋,說:“你這褲子便宜是便宜,只是我身上的錢不夠!還差一點。”
中年婦女說:“差多少?”
三寶說:“一塊錢!”
中年婦女大概以為三寶在欺騙她,說:“小兄弟,還能差一塊錢了?我這褲子照成本賣的,不賺錢,小兄弟,你再找找。或者,問你身邊的兩哥們先借上一塊!”
三寶回頭看看我們,說:“大姐,他們身上也沒有,你就賣給我吧,實在不行,改天我來,再把兩塊錢給你補(bǔ)上,行不行?”
中年婦女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我和六子。我和六子趁熱打鐵地說道:“大姐,你就賣給他吧,他是一學(xué)生,還能差你那一塊錢了。”中年婦女笑著終于答應(yīng)了:“好,好,那你們可得記住,以后一定得給我送來。不然,我可會去找你們的。”
我們連連答應(yīng)著,買了褲子,看看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我們就離開了街市。路上六子說:“那娘們也真夠傻的,誰還能給她送一塊錢去?不要說沒有,就算有,也不能給她送去。”
我和三寶哈哈大笑。回到宿舍的時候,估計時間不早了。逛了這么長時間的街,大概也深夜了,我們開始洗腳睡覺。這時,六子忽然驚奇地說:“怎么現(xiàn)在才八點鐘,我們走的時候不就八點了么?”
我坐在床沿轉(zhuǎn)頭去看小掛鐘,八點。咦?怎么現(xiàn)在才八點鐘。六子說大概我們出去時看錯了吧。
怎么可能?我大聲地朝剛剛出去端洗腳水的三寶喊,讓他確認(rèn)一下時間。門外沒有聲音,我繼續(xù)喊。三寶的聲音突然響在耳邊:“哎呀,你干嗎,喊什么呀?”他竟然從我上鋪伸出個頭來。我和六子幾乎驚叫出來:“你,你不是出去打洗腳水去了么?”
三寶說:“你們神經(jīng)病,我一直在睡覺,你們回到寢室就把我打擾醒了,真是的!”說完,又呼呼睡去。我和六子瞪大了眼睛,半晌不能說出一句話來,眼睛直勾勾盯住桌子上新買的褲子。
那一夜,我和六子膽顫心驚,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才困頓地睡去。正當(dāng)我和六子沉浸在深度睡眠中時,一聲粗獷的吼叫把我和六子生生地從睡夢里拉了出來。“哎呀,誰看見我身上的那疊錢了,我的錢呢,我的錢呢?”
我和六子起身,三寶一直不停地在我們身邊叫喚。六子最后試探地問:“三寶,那錢不是買褲子了嗎?”三寶大吼:“胡扯,我是想買褲子,但還沒買呢,這不,正想趁著早上涼快去買,可,可錢卻沒有了!”
“你,我們昨晚不是去過了嗎,褲子還在桌子上擺著呢?”六子更加害怕了,他緊張地向三寶敘述起了昨晚一起去買褲子的經(jīng)過!
“不,我一定沒去過,我自己去過哪兒,我自己能不知道嗎……?”
事情就是這樣,直到后來高三畢業(yè)后我們到三寶家做客,從他父母處才了解到,原來三寶有很嚴(yán)重夢游癥。他小時候曾經(jīng)有一次,半夜起來把自家的驢放走,然后自己沒命地追。直到早晨才回來繼續(xù)睡覺。他的父母要我們照看著點,免得三寶發(fā)生意外!他們說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在故意隱藏什么。當(dāng)然,這是三年后的事。
一周后的又一個周末,我和六子去街市買東西,想起那個熱鬧的小街市,于是遍地尋找,奇怪的是,卻始終未能找到。問起三寶,三寶一直不承認(rèn)他曾經(jīng)和我們一起去過什么小街市買過褲子。六子說:“你沒有和我們一起去過,那你這條褲子是怎么來的?”
三寶低頭不語,最后他說他也不知道!
我看著三寶,覺得他一定有什么苦衷。其實買褲子的第二天晚上,三寶又出去了,我偷偷地跟在他身后,他又來到了那條小街市。賣褲子的女人還在原地,他付清了他欠女人的那一塊錢。為什么三寶不愿意承認(rèn)我們一起去過那條小街市呢?我一直百思不解。
6年后,一次偶然的機(jī)會,我到我曾經(jīng)所在的高中附近辦事。一個老女人和我閑聊時這樣說起:“我們這條街10年前,那可是個鬧市啊。街頭的王麻子,做得一手好衣裳,只可惜,10年前王麻子家的那一場大火燒著了整條街,你可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啊,王麻子及其附近的人家無一幸免。從那以后,這里再沒有鬧市了,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那時,我才明白原來當(dāng)年三寶帶著我們?nèi)チ?a href="/guigushi/" target="_blank">鬼市,那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市場。而三寶,其實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高中三年,他一直怪怪的,讓人捉摸不透。高中畢業(yè)后,他沒考上大學(xué),不知道去了哪里……。
“經(jīng)理,經(jīng)理!”有人叫我,我恍過神來。“整個小區(qū)的人員名單全部整來了,可詳細(xì)了。你看看,連15年之內(nèi)死去的人的名字都有!”
我接過來,隨手翻開了一頁,幾行字映入眼簾:
國泰小區(qū)1棟1單元101室:
劉啟東,男,45歲,死于街區(qū)大火事故,1997年。
張穎,女,43歲,死于街區(qū)大火事故,1997年。
劉三寶,男,17歲,死于街區(qū)大火事故,1997年。
國泰小區(qū)2棟2單元103室:
王麻子,男,40歲,死于街區(qū)大火事故,1997年。
……
劉三寶!我不禁覺得眼前一陣眩暈,七年前,我們剛?cè)敫咧校龑氃诮榻B自己的家庭情況時是這樣說的:大家好,我叫劉三寶,我父親叫劉啟東,母親叫張穎……
這一刻,我突然全部明白了,原來,三寶的確有夢游癥,只是……
我全身哆嗦地使勁抽打自己的臉,我想通過疼痛的神經(jīng)確定,我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