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什么都沒有。
二十幾年前的房子規(guī)格并不大,904一共三室一廳。很快唐研就轉(zhuǎn)了一圈,似乎除了門后那個長發(fā)糾結(jié)的骷髏頭,這屋里就像主人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離開一樣,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更沒有什么恐怖的地方。
既然一切正常,那個骷髏頭是怎么回事……
地上有奇怪的爬行痕跡,難道是那個帶著長發(fā)的女人頭顱在孤獨(dú)黑暗的深夜爬過這房間呼救的痕跡嗎?
唐研想象著一個月光皎潔的深夜,四面是沒有邊際的黑暗,一個美艷的人頭在地上爬行,姿態(tài)奇特地通過整個房間,那過程……該是多么恐怖而妖艷……順著地上爬行的痕跡找去,那“東西”的來源是墻邊的裝飾柜。
那裝飾柜貼墻而立,柜子里晶瑩璀璨的水晶和樣式華麗古老的雕像,即使塵封也看得出當(dāng)年的豪華,裝飾柜的下面是幾個抽屜,最底下的一個抽屜開了。
他有一種古怪的聯(lián)想:似乎是那長發(fā)人頭從抽屜里爬了出來,通過房間的地面爬向門口。他輕輕拉開那個抽屜,抽屜里有些暗色的痕跡,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他突然把所有的抽屜都拉開了。
抽屜里面有些是書籍,有些是雜物。六個抽屜里面,除了打開的那個,還有一個里面是包得很結(jié)實的油紙包。
打開那個油包,里面是一段干枯的手骨。
那是一個人的右手臂,齊肩砍斷,從斷痕上可以看出,那工具沉重而且鋒利,上臂骨從中斷開,砍得并不整齊。
骷髏和一截右臂骨。
904房間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分尸案件。尸體的其他部分,顯然就藏在這貌似整齊的房間的某個地方。
裝飾柜對面的電視架上有一層厚實的灰塵,他注意到灰塵上也有爬行的痕跡,順著痕跡走過去是剛才他亮燈的主臥室,深紅色的大床仍舊散發(fā)著豪華靡麗的氣息。唐研安靜了一會兒,撩開深紅的被子,床面上赫然留著另一段臂骨。
這段臂骨連著上半身,躺在床里的模樣,就像一個艷麗慵懶的女人睡在柔軟厚實的被褥里,連手指的動作都那么柔軟舒展。
它既沒有頭,也沒有胯。
只有那么被人從腰身砍斷的一截。
它為什么會在床上?是兇手把它留在床上的?
不知道。
唐研在地上搜尋那種古怪的爬行的痕跡,果然在書房的門口又看到了另一種更加凌亂的爬痕。走進(jìn)書房,他正對著書櫥,那書櫥上有十幾個抽屜。十幾個……那數(shù)目讓他震動,走進(jìn)去打開每個抽屜。
每個抽屜里面都有一個油包。
打開油包,里面有精致的女士包、口紅、錢和發(fā)卡以及種種瑣碎物。唐研拉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里面的油包是松開的,用來綁住油包的麻繩已經(jīng)斷了,看繩子的斷口,是被什么尖利的東西磨斷的,里面沒有東西,只有一些暗色的痕跡。
那里面曾經(jīng)包過一個東西,只是現(xiàn)在那個東西不見了。
他拉開隔壁抽屜,隔壁抽屜也有一個油包,油包上的麻繩卻不是斷的,而是被解開的,完整地留在油包上面。油包里的東西還在,卻從油紙里面露了出來。
那是一段股骨,同樣是截斷的。
但它是怎么從包好的油包里露出來的?又是誰解開了麻繩?
唐研仔細(xì)檢查了書櫥的十幾個抽屜,最終露出來的是四個半截的股骨、一個空油包,還有一條裙子。
黑色的裙子,在抽屜里疊了很久,布質(zhì)有點(diǎn)兒硬,也可能它原來沾了什么東西,導(dǎo)致無法展開。
它就像一沓半軟半硬的紙皮,唐研把它輕輕放在一邊,這裙子疊得很整齊,雖然沒有展開,卻還看得出……這是一件孕婦裙。
冬天的、厚實的孕婦裙。
死的女人……是個孕婦?
唐研抬起頭來,現(xiàn)在有一個頭顱、一段右臂、一段手骨、一段左臂、上半身,以及分成兩截的兩個股骨,剩下的是一只左手手骨、兩段脛骨以及兩只腳。
她是一個孕婦,那孩子呢?她的骸骨大部分都在,還被精心包裹,藏在屋內(nèi),孩子的骸骨在哪里?
還有腿骨在哪里?唐研想了想,向門口的鞋柜走去。
鞋柜的門是關(guān)著的,水晶的把手,原木的柜門線條流暢,木紋的紋理清晰漂亮,就算是二十年后的現(xiàn)在看起來,仍然優(yōu)美耐看。
他輕輕打開鞋柜的門,柜子里放著兩雙拖鞋、一雙高跟鞋,還有一雙長筒靴子。
蒼白發(fā)黃的腿骨就插在兩只靴子里,安逸而自然,就像穿著那雙昂貴的靴子仍然行走在繁華的街道上一樣,姿態(tài)非常自然。
一個人只剩一只左手沒有被發(fā)現(xiàn),在哪兒呢?
唐研想起白月的那件衣服,那件衣服飄了下來,是被什么東西扔下來的呢?他看著抽屜里被解開的油包,又看到安靜地伏在門后的骷髏頭,看著那被利物磨斷的麻繩,空空的油包,想象著一只已經(jīng)化為骷髏的手骨,在一片黑暗之中,慢慢地從油包的縫隙里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勾動束縛住它的麻繩,一下、兩下……不知過了多久,手骨終于磨斷了麻繩,它終于從陰暗的抽屜里爬了出來……
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身體的其他部分,所以許多抽屜都被開過,所有的油包上的麻繩都被解開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骸骨都跑出來,因為股骨太長,頂住了抽屜,所以股骨出不來。
股骨出不來,頭顱卻出來了。
那個原本被藏匿的人頭蜿蜒地從抽屜里爬了出來,用它詭異的不為人所知的方式前進(jìn),爬行到了門后——唐研突然想到了進(jìn)門的時候那種詭異的感覺——他記得容小促說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
難道是……
那個人頭原本是——咬在把手上的?
他轉(zhuǎn)過去看著大門,門后除了把手,再沒有什么能鉤住重物的地方。
在樓上樓下的人們?nèi)绯5纳睢g度年月的時候,黑暗的9樓卻爬行著干枯的手骨、美艷的人頭,那人頭甚至咬住了門把……
如果她那時候轉(zhuǎn)動了門把,爬了出去,會是怎樣的呢?唐研情不自禁地想了一下。
隨即……一陣淡淡的風(fēng)吹來,他突然發(fā)現(xiàn)打開的門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無聲無息地被推了過來。
怎么回事?
大門極慢極慢、仿佛極其艱難地被慢慢合上了。
唐研看著門縫里的東西。
那是一段纖細(xì)的白骨。
它用五指在地上緩慢地爬行。
那就是他找不到的左手手骨。
唐研看著地上的手骨,那手骨只是推上了門,就安靜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它從來就不會爬行一樣。
色白、發(fā)黃。
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白骨化得很徹底的左手骨骼,因為年代久遠(yuǎn),看起來還有一點(diǎn)兒殘破的跡象。
燈突然滅了。
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這間屋子仿佛有著自己的時空,它要將自己隔絕于門外的世界,維持它原來的樣子。
四周一片漆黑,他聽見被他打開的鞋柜的門慢慢地關(guān)上,被他打開的抽屜慢慢地收回,有些紙張悉悉率率的聲音,回過頭去——他雖然沒有看見,但可以想象剛才被他撩開的被子正在緩緩地蓋回去,輕柔地蓋住那床上的白骨。
接著安靜下來,一切事物又都不動了,仿佛它們安享于屬于它們的世界,不再有絲毫聲音。
在這間屋里、在這幾間房屋里、在什么時候——發(fā)生過什么?
啪的一聲響,唐研面前亮起了一團(tuán)橘黃色的火光,是打火機(jī)。在打火機(jī)的映照下,他的眼瞳黑得出奇,黑瞳較大,眼瞳深處仿似有一縷藍(lán)色的幽光在盤旋,打火機(jī)的火焰在他眼里熠熠生輝。
火光照耀下,剛才那些被他找到的東西,果然大部分都一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但也有一些并沒有動,比如說口紅、某些彩妝盒子以及那條裙子。
孕婦的裙子。
問題仍然在,這間屋里有一個死者,她是一個孕婦,看起來她死的時候正穿著這條裙子。但是她每一根骸骨都在,而胎兒的骸骨在哪里?
并且她被分成了這么多部分,每一部分都被精心包裹,放入抽屜——那些抽屜可不是什么寬敞的地方,并且油紙上只沾染了一些暗色的印記,卻沒有腐敗或者蟲蛀的痕跡——所以說,很可能這些骸骨在被包起來放進(jìn)去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骸骨,而不是軀體。
所以說分尸的人,剔除了她的肉。
這里卻全無分尸剔肉的痕跡,四下干凈整潔,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該放的位置。唐研四下看了一圈,打火機(jī)的光圈太小,他找不到剛才那只會爬行的“手”到哪里去了。既然骨骼是被沉重的銳器砍斷的,那銳器該在的地方,應(yīng)該就是廚房了。
他舉著打火機(jī)向廚房走去,一路走一路按著燈光的開關(guān),但剛才還一切正常的燈并不亮,靜默著。
這屋子的廚房并不大,他一直走到刀架前面。二十年前。這戶人家就用上了組合刀架,上面插著八柄各種用途的刀和剪。而其中一把厚柄的斬骨刀和其他刀略有不同,它卡在了刀架上,只插進(jìn)去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