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道:“退位?退給誰?”
瑟菲冷笑道:“還有誰?難不成讓給均蜇那個瘋子嗎?”
我跌坐,道:“驚刃。”
是了,這才是驚刃的目的。
夜來,第一次看到帝追愁眉深鎖的樣子,帝追道:“奈何,不如你隨我去做一對民間普通的夫婦吧。”
我流淚道:“與你天涯海角也甘愿。”
帝追握我的手,微展愁眉,道:“這一生有你,我也不枉了。”
忽從我頸間墜下一玉牌,上面赫然鐫著一個蜇字。帝追臉上變色,道:“你還把它帶在身上,你還忘不了他?”拂袖而去。
叫我如何解釋?無論如何,均蜇待我的情意我今生不能報盡,可是帝追,你已擁有了我的人我的心,難道連這一點歉疚和回憶都不能容忍嗎?
不久,均蜇竟發(fā)兵攻打京都。帝追向我道:“奈何,這一次事關天下事關百姓,我不能再聽你的話饒過他了。”
我居住深宮,自是不知宮外如何血流成河民怨深重,但從帝追越來越緊鎖的眉頭和瑟菲的冷言冷語里也能領會一二。我知道人們把這場內戰(zhàn)怪在我身上,如果沒有妖女奈何穢亂宮廷,不會有這場戰(zhàn)爭,不會有那么多人喪命那么多的家庭破碎。一切只因有我,一切只因我令兩個可以掌控天下的男人反目成仇。
終有一日,帝追的軍隊擊潰了均蜇的叛軍,均蜇被賜毒酒。
雖然這一役是勝了,可是帝追在百姓面前再無威嚴,不日,一直冷眼旁觀的驚刃聯(lián)同朝野官員逼帝追退位,將他囚于束云宮。
驚刃登基。
帝追的后妃都已被一同關入束云宮,竟沒有人來動我,我仍留在內宮。
一日驚刃喚我去,他穿了皇袍果然比帝追更具威嚴。我默然而立,不跪不拜。
驚刃微笑道:“我新修了一處所在,帶你去瞧瞧。”
一座大殿,中間是深深的一個洞,一側高高的設著龍椅,滿殿的燭火映得如白晝一般明亮。我扶著椅前的欄桿,向洞內望去,幾乎嘔了出來。那洞里糾纏翻滾的竟是數(shù)不清的毒蛇。我忙退后幾步,已驚得一身冷汗。
驚刃微笑著將我拉至他身旁坐下,道:“奈何,我見過的女子中唯你最是出眾,當日在良吉宮,獨你衣衫簡樸,卻如蒙塵珍珠誘人注目。虧得有你,令帝追、均蜇鐘情,我只在其間少少挑撥,便得已成就今日大業(yè)。真是多謝你。”
我別轉了頭,不愿看到他那張和均蜇一模一樣的臉。
驚刃道:“今日給你看個新鮮的。”
向左右招呼一聲,侍衛(wèi)便拖出三個人來,一個便是帝追,仍是昂頭挺胸傲氣不減,但一看到我,臉上頓時變色,向驚刃喝道:“你左右不過是要我的命,何必牽連奈何?”另一人滿身血污,神情恍惚,聽見帝追的話,便向我哭叫:“奈何,念在我昔日對你的情份,放了我吧。”正是椒荔。最后一個人雙腿已斷,血淋淋地拖在身后,仍勉強抬起頭,叫道:“奈何,我已是階下囚,你何苦還不放過我?”
我掩住口,咽下將脫口的驚叫,才不叫驚刃得了意去。
驚刃道:“帝追,我怎忍心傷害奈何呢?我還要娶她為后呢。”
帝追頓足罵道:“禽獸,你還想怎樣?”
驚刃悠然道:“片刻你便知道。”
又向我道:“你從前在符家吃了不少苦,瑟菲是你的姐姐,卻從不好好對你。今日我給你報仇雪恨。”一揮手,侍衛(wèi)將瑟菲拖向蛇窟。我不由發(fā)抖,明明是他想滿足自己畸形的欲望,為何卻要假借我的名義?瑟菲拼命掙扎,叫道:“帝追,救我!”又罵:“奈何,我作鬼也不饒你!”我聽到她在蛇窟里的慘叫聲漸漸止息,閉上的眼睛才敢緩緩睜開。殿內一時寂靜得幾乎讓我懷疑自己聽到了蛇群咬嚙瑟菲身體的嘶嘶聲。
早已嚇呆了的椒荔見驚刃的目光轉向自己,嚇得瘋狂地掙扎起來,尖叫:“不要!我不要!奈何,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
我何嘗不想救她,但我知驚刃要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更何況我自身難保。只得轉過頭不去看她。
椒荔見我別轉頭,絕望得破口大罵:“奈何,你這個妖孽,你今生欠我,來世我要你償還。你逼死嬋媛,害死瑟菲,你這個惡毒的賤種!”突然掙脫了侍衛(wèi),一頭撞在墻上,頓時腦漿迸出,一命嗚呼。
帝追早已臉色慘白,咬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驚刃命人將椒荔的尸首扔進蛇窟,向帝追笑道:“怕了?你放心,我不會殺你。我要你永遠在這束云宮里受苦。”將我攬入懷里,大笑道:“我還要娶你最愛的女人為后。奈何,我讓你母儀天下,讓所有的人都跪拜你腳下。無論他們是否把你當成妖孽,他們都要臣服于你。我可以讓天下人不敢對你有半點不敬。和我一起統(tǒng)治天下,一切盡在我們掌握之中。你可喜歡?”
我一笑,對帝追道:“我只在那陰陽交界處等你。”手中金釵刺向驚刃咽喉。
侍衛(wèi)們的刀劍砍入我的身體時,我竟不覺得痛。只聽到帝追大叫:“奈何!”
“奈何。你終于回來了。”無極站在岸邊攜我的手微笑。
呵,這是地府了,前塵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如昨,我依稀看到自己自忘川中化生而出,求轉輪王讓我到凡間歷練一遭,這一遭,呵呵,何其漫長。
同無極去秦廣王前銷帳,經(jīng)過枉死城,分明看見瑟菲在其間啼哭。無極道:“她不肯投胎,非要等害她的人來。可惜,她不知自己等錯了人。”
酗忘臺上椒荔在哭求孟婆:“讓我記得吧,我要她來生還我的債。”
孟婆搖頭道:“輕輕松松重新做人才好。況且,來生你倆再不相遇的。”
椒荔仍哭求:“哪怕相隔幾百世我也要記得她負我。”
孟婆嘆道:“何苦折磨自己。”仍是由鬼卒強按了頭給她灌下忘情湯,送過苦竹浮橋上對岸投胎去了。
嬋媛被鬼卒從孽鏡臺押下,看見我,便恨道:“那一碗碧梗粥怎不毒死了你?”又冷笑:“你也有今日。”鬼卒推她:“快走,快走,速隨我去無間地獄報到。”嬋媛回過頭來大叫:“奈何,是你害我。”
我默然不語。這地府之所以寒氣入骨,只怕便是這數(shù)不盡的怨恨所致吧。
已然來到玄冥宮,秦廣王端坐于上,見我來便笑道:“奈何,你這番人世歷練如何?”
我跪于地,向秦廣王道:“大王,奈何本是忘川之水所化生,迷津未破,蒙轉輪王慈悲許我到人世歷練。不想竟因我而死這許多人,奈何罪過何其重。只求大王許我在陰陽兩界相接處化一座橋,渡善緣別惡緣。也就是可憐了奈何這一點愚癡了。”
秦廣王嘆道:“癡兒,癡兒,竟至于斯。”便允了我。
仍是無極帶我來到亡魂渡,撐木筏的老人看到我,便笑道:“可讓我得歇息了。”竟化煙而去。
別了無極,我化作一拱形石橋,橋身既窄且滑,橫跨亡魂渡,連接陰陽兩界。但凡有善因得善果的魂靈便可順順利利地從我身上走過,直去轉輪王那里輪回,有得三步便跨過的,來世可得大福報。若有那作惡多端的魂靈,必從我身上滑下落入這亡魂渡的血水之中,淹個七日便送入各殿受審判刑。
無極在我身上刻了三個字,好叫人識得我,那三個字便是;奈何橋。
帝追,我只在這陰陽交界處等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