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別管她是人是鬼，先救到醫(yī)院去再說。”

李莫染稍微鎮(zhèn)定了一些，道：“說得也是。”他對小提琴手說：“請你帶著小提琴一起去醫(yī)院吧。”

“為什么?”小提琴手不太意。

“你不是說你的琴聲能治病嗎?救人要緊啊。萬一醫(yī)院救不了的話……好了，我給你很多錢。”

小提琴手無可奈何地點頭同意。

傭人們幫著把李太太抬進了轎車.李莫染和小提琴手隨車而去。

我望著那疾速遠去的轎車，心頭不能平靜。我還沒來得及向李莫染揭露梁博士他們的陰謀，卻發(fā)生了這么樁怪事，莫不那又是他們早已預謀的一種詭計?

所有的謎團都已解開，惟獨這一個疑問，讓我無法破解。

李太太，她究竟是人，還是鬼?……

10

我在一種內(nèi)心被強烈震撼的難言痛苦中回到了自己的單身住處。

我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思索著。我感嘆金錢社會中，無論什么，都能觸及到很深的程度。當梁博士那偽善的畫皮被揭去后，他愈來愈多的疑點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每回那薰衣草香味來臨時，不是他本人在現(xiàn)場就是小提琴手在現(xiàn)場;但是，又有一個疑問在我心頭產(chǎn)生：在李莫染第一次到梁博士診所看病之前，是誰在李莫染家中施放那神秘的香味的呢?看來，疑問還不止是一個。

我正這樣漫無邊際地想著，忽然，我的屋門被輕輕敲響了。我走近門后問：“誰?”

“是我，請開門好嗎?”門外傳來了一個單薄的男子聲音。

啊，我聽出來了，他是小提琴手!我曾經(jīng)告訴過他我的住址。現(xiàn)在真是追悔莫及。夜已深，此時他來干什么?莫非他要對我……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嚨口。

“對不起，我有話對你講。”門外的他輕聲說。

恐懼與膽怯并存。當你橫下一條心來的時候，恐懼就會退避三舍。我鼓起勇氣打開了門。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提著小提琴，另一只手提著手提箱;肩上背著個挎包，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難道他與梁博士鬧翻了要走?但我看他的臉色，沒有憤怒，沒有悲哀，沒有恚恨，也沒有憂傷。他平靜得就像一汪深潭止水。

我把他請進了屋，讓他坐下。“什么事?”我語氣生硬地問。

“我是來向你告別的。”他心平氣和地說。他將那手提箱遞到了我跟前：“麻煩你我把它交還給李莫染先生，他給我的錢我一分都沒用。我馬上要走了，來不及自己交還給他了。還有，代我向梁博士告別。”

我沒好氣的說：“你們兩個不是一伙的嗎?”

他詫異地看著我，道：“你說什么呀?!”

我把我昨夜在南丫島遇見的事情開門見山地抖了出來。

他微笑道：“一定是梁博士用了計謀，誘使那些壞人說出事情的真相。”

我將信將疑地瞧著他，他的神色非常坦然。我內(nèi)心頓感他的話不無道理。

外面起風了。屋里的窗子開著，一陣風吹進屋來，不覺得涼爽，卻覺得有些濕濕的陰氣。我想到李太太現(xiàn)在不知怎么了，忙問：“李太太情況如何?”

“醫(yī)生說沒有多大問題，只是受到了一點驚嚇。”他輕聲說。

我問：“你為她拉小提琴了?”

他搖搖頭，語氣平淡如水：“不，她不需要我拉琴給她聽了。我在她快要醒的時候離開了醫(yī)院。”

我感到了事情的蹊蹺，問：“你這就要走，李先生今后也不需要你為他治病了嗎?”

他微微點頭：“是的，我已經(jīng)治好了他的病。”

窗外又一陣夜風吹了進來，掀動起我桌上幾本打的書籍的書頁，嘩啦啦地響，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神靈在跳舞。

恐怕會有雷暴雨光臨。

“起風了。我該走了。你多保重。”小提琴手默默地說著，拿起小提琴向我告別。我能看出，他內(nèi)心曾經(jīng)埋下過一個很深的委屈。

他走到門外停住了腳步，說：“哦，外面風大，我得把我的風衣穿起來。”

他讓我替他暫時拿著小提琴，自己從那挎包里取出一件折疊平整的老式風衣，抖開。

我陡然發(fā)現(xiàn)，那件風衣是蔚藍色的!

我的心再一次劇跳了起來。那蔚藍色不正是李先生在小提琴曲的啟發(fā)下，他意像中所見到的那對情侶中的男子風衣的顏色么?

我有些慌張，但又亟待了解事情真相，就如同捧上了一本十分精彩的恐怖小說，既提心吊膽又愛不釋手，欲罷不能。我大著膽叫道：“章嶺，你呆一會兒走，我有話問你!”

他依然很平靜，微笑著站在那被新?lián)Q不久的走道白光燈下。銀色的光輝灑在他清癯的臉上，有一種古邈高遠的靜美。他順從地跟我重又回到屋里，安然端坐，等待著我的發(fā)問。

我終于開口問：“你要上哪兒去?”

他淡淡地說：“回家。”

“你家我去過，不是在香港新界么?”

“那是我臨時的家，不是老家。”

“你老家在哪里?”

“英國。”

“英國?英國哪里?”

“蘇格蘭原野，圣哥德堡公墓。”

一道閃電，破窗而入。雷聲響了。那雷聲響得很恍惚，很遙遠，像是在遠方召喚已離別多時的魂靈歸去。

我默然了。與其說是感到驚訝，不如說是受到震!

靈魂是生命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么?它在暗處那么的孤獨，又那么的執(zhí)著。當它的翅膀負載著委屈時，它無力扇起人間久違的春風，拂向那在夏日炎炎中習以為常生活著的人們的心靈;它只得借助于大自然本有的仁慈寬厚，用天籟之音去催開那些人們心底的純美之花，治愈他們的垢病沉疴;然后，它將悄悄地走了，離別了，遠去了，帶著一顆復歸平靜的心回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過去的故事，是么?”小提琴手打破了沉默，靜靜地說。

我點了點頭。

“你曾注意到在李先生為他的集團企業(yè)周年慶的舞會上，我演奏小提琴時潸然落淚的情景嗎?”

我當然記得。

他痛苦地回憶說：“多年前，和我相戀多年的女友離我而去，投入了李莫染的懷抱。”

“她就是現(xiàn)在的李太太?!”我看到他的眼里滾動起晶瑩的淚珠，我更同情他了：“那是為什么?”

“因為我窮。而李先生那時已經(jīng)有了一些錢，他能滿足我女友的生活所需。他用花花綠綠綠的鈔票從我的懷中奪走了她。”小提琴手的語調(diào)異常低沉。我知道，那些往事，于他不堪回首。

“難道李莫染以前從未與你見過面?”我問。

他默默地說：“是的。我和女友同在英國的一所大學念書，我念的是音樂專業(yè)，她念的是秘書專業(yè)。畢業(yè)后我留在英國工作，她回港探親。因她在英國工作一時沒有落實，在香港李莫染的公司里臨時找到了一份秘書工作，不久就被李先生看上了。”

“后來呢?”

“后來，她特意回了英國一次，向我告別。我的心都碎了。她不顧我的痛苦，毅然離開了我。我實在難以忍受失的痛苦，當天夜晚坐車來到了大西洋岸邊，在岸上淋著大雨徘徊了整整一宿。黎明前，我終于跳入了大海之中。”

我愕然得張口無言。窗外又一陣風吹來，雨也開始宣泄似的降了下來，窗外的世界一片混沌。

我走到窗前，關(guān)上窗，突然又一道閃電劈向屋內(nèi)，將所有的一切照得雪亮。我似乎看到了大西洋岸畔有一個年輕的生命在這雨幕中倏然消失了。

“我還是把我這次為什么要回到人間告訴你吧，免得你還留下懸念。”

他在我關(guān)切的目光注視下，為我真正解開了云遮霧蓋的那一堆謎團：

凡受委屈的靈魂都是敏感的。很多很多年前，他的靈魂暫時離別了圣哥德堡公墓，融入了蘇格蘭原野的黑色薰衣草草屑內(nèi)，隨風一路飛揚到香港，然后投胎于普通百姓家庭。長大后，他幾次想等李莫染獨自一人時，扮作各種各樣的人，用薰衣草香味和小提琴聲在李莫染面前傾訴被奪去愛的痛苦和委屈，但每次李太太都在李莫染的身邊，使他失去了施展本領(lǐng)的機會。他內(nèi)心深處仍愛著李太太，所以不忍心讓她受驚。

當這回得悉李太太去了加拿大而且將小住一段時間的消息后，他再次開始了行動。他的目的就是要讓李莫染感同身受的知道被金錢奪愛的痛苦，讓李莫染的良心受到拷問。然而這一目的必須通過那特意為李莫染準備的并只對他起作用的薰衣草香味的多次散發(fā)，并配合小提琴樂曲聲讓他進入想象這一系列過程才能達到。他制定了自己的計劃步驟。

當李莫染第一次到梁博士診所看病時，薰衣草香味的散發(fā)、CT片上突然發(fā)生以前沒有的陰影，以及讀片機的突然閃亮，都是小提琴手在冥冥之中操作的。那是為了讓莫染感到病情的嚴重而且人間常規(guī)醫(yī)療對此無能為力，讓李莫染不得不求助于小提琴手的特異本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