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女是個行動力很強的女子,她立即動身前往人體冷凍服務機構(gòu)咨詢,工作人員告知她:“女士,我們有兩種服可供您選擇,一是保存全部的軀體,費用一百五十萬,外加每年三萬的年費,合同費用與保險費另算;一是只保存首級。因為假以時日,科學家必能再造所有人體組織,唯腦部組織除外。他日復活時,病人至少可以保存自己的性情品格和回憶,但軀體就不是原來的軀體了……保存首級費用為六十萬,每年一萬五的年費,合同費用與保險費另算。另外,我們不接受按揭和分期付款。”
上蒼留給驢仔的時日已經(jīng)屈指可數(shù),而驢女雖然用盡了一切辦法籌錢,在時限到來之前,只籌夠了保存頭顱的費用,她在萬般無奈下簽定了合同,當驢女走出人體冷凍服務機構(gòu)大門后不久,不禁雙腳一軟,她想到愛人的心臟只要剛一停止搏動,就不得不將頭顱切下;她想到曾經(jīng)屬于兩個人的擁抱,相互張開雙臂將對方攬進自己,身子緊緊相偎,慢慢的,就能感覺到兩個人的心跳同起來,一起熱切的律動;兩個人的體味交織融合成了一種味道,那么熟悉那么親密,而今生再不可得;她又想到也許驢仔復活之日,已是自己垂垂老時,或者早已天人永隔……思及此處,不禁悲從中來不能自已,大腦被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占據(jù),只像孟姜女哭長城一般,抽泣得天昏地暗……
正當驢女為自己和驢仔的命運肝腸寸斷時,恍惚中覺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驢女止住悲聲抬頭一看,竟是個儀表堂堂的矍鑠老者,老者介紹自己為路法西撒島上的科學家兼資深道長,終其一生都在研究科學與玄學,因緣巧合下得知了她的遭遇,如今特地趕來只為想進行一個前無古人的實驗。要知道,還有一個法子可保存驢仔的軀體不朽不滅,這種法子源于道家的太陰煉形之法,即將死者用五行逆轉(zhuǎn)陣法煉形于絕佳的“養(yǎng)尸地”中,期間雖爪發(fā)潛長,但尸體始終如,一甲子過后,即可將死者煉成可供驅(qū)譴的式神。
驢女怒而不允,只道尚且不論其荒謬與否,即使此法可成,驢仔也絕不會愿意成為一個被人操縱的行尸走肉,那老者回答:“非也,只是因為太陰煉形之術(shù)有其局限性,即雖可使軀體死而復生,卻無法保存其神智性情,如同木頭人一般,除了被人驅(qū)使,再無其他用處……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嘗試一方面用科學的方法保存驢仔的大腦,另一方面用玄學的奧妙保存驢仔的軀體……一甲子過后,人類或許已經(jīng)找到了治愈狂犬病的法子,屆時,由路法西撒島組織當時最杰出的科學家與醫(yī)生將兩部分合而為一,會是什么結(jié)果呢?”
……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六十載的光陰猶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驢女在這‘忽然’之間,從‘花開’到了‘花殘’。歲月掏空了驢女的精髓,她已無力去收割一甲子前親手種下的前緣,只能用最后的力量去等待未了的結(jié)果,身為孫女,我自然責無旁貸,雖然心里對此事頗不以為然,但好歹給老人家一個交代。
“處女書屋!”伴我同行的那個叫皮古的青年道士突然興奮的怪叫了一嗓子。
我莫名其妙,循著其手指的方向望去……禁不住翻了個白眼:“那是草書,外文書屋。”
他咦了一聲,舉目細瞧,纖長的睫毛自然而然的闔住了眼珠,蒙蒙的,有點妖冶的味道,然后就施施然的笑了起來:“通假字了!等過了這個鎮(zhèn),再翻越三座山嶺,就到了師傅和令祖母當年種下驢仔的養(yǎng)尸地了。”
聽到此話,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又想起之前看過的一個山西芮城縣發(fā)生在乾隆六年的尸變記載,說當?shù)赜凶┓?lsquo;劉、關、張’的三神廟,廟中常有古怪,故只在春秋二祭才開門拜祀。一日黃昏,有陜西大漢販羊路過,因羊多不便投店,便征求當?shù)馗咐贤猓蜷_三神廟鐵鎖,引羊群入廟內(nèi)借宿。大漢睡至三更,突聞神座下有異聲,隨即砰然一響,竟有一身長約七尺的怪物從中跳出。伴著蠟火搖曳,大漢見怪物頭面略具人形,兩眼深黑有光,全身綠毛指如鷹爪。一見生人便即伸手撲來。大漢倉皇而逃出廟外,怪物窮追不舍,危急間大漢爬上一棵大樹,幸而怪物不能爬樹,只在樹下怪叫不止。相恃到次日黎明,怪物才悻然離去。大漢急把遭遇告知官府,芮城縣令親自前往察看,衙差把神座移開,然后掘開其下石際,向下大約一丈多深,赫然發(fā)現(xiàn)一副棺木,中有僵尸,遍體綠毛,即大漢前夜所見的怪物,于是眾人用火焚尸。燒時僵尸發(fā)出嘖嘖怪聲,并有大量腥血涌出,臭味令人做嘔。但自此以后,廟內(nèi)不再有怪物作崇。
我認為這個記載很有可能是杜撰,退一萬步說,假定此為真實記錄,不也令人對此次前往的結(jié)局憂心忡忡嗎?
“皮古,就算令師相中的養(yǎng)尸寶地真的可以內(nèi)秘五行,外藏八風,令肉身不腐不壞,令毛發(fā)、指甲繼續(xù)生長,令尸軀像植物一樣汲取大地精華山川營養(yǎng),一甲子后部分機能恢復生氣,但誰能保證里面養(yǎng)出來的不是邪物兇煞?我始終認為,我們在做一件極其荒唐的事情。”
皮古聽罷,只轉(zhuǎn)頭盯住我的臉一寸一寸地看下去,不放過一個細節(jié)。好一會子,方嬉皮笑臉道:“可惜了,雖然有人長得正點,不像那種生了蟲子的歪嘴茄子,怎么看都難以周正飽滿的類型。可是呢,額高鼻挺,顴骨突出,下停偏,是個事業(yè)運趨近于一馬平川、桃花運趨近于險山惡水的面相,所以不僅晚婚,而且至少要遇人不淑一次。再看你的九骨,其中太陽骨直線上升,佐串骨像角一樣斜斜而立,眉骨骨桂顯而不露,證明你喜歡幻想愛情,個性雖然爽真,但骨子里還是保守的緊……”
“停!”我聽不下去了,此人哪里有一點道士該有的仙風鶴骨,哪壺不開提哪壺,整個一歪門邪道:“你答非所問,而且,不可理喻!”
他終于回歸正題:“其實養(yǎng)尸地的葬位同樣講求龍脈穴氣,其中龍,是指山勢踴躍,背脊起伏的群山格局;脈,指潛伏回轉(zhuǎn)走勢的磁場與氣脈;穴,指天地之氣的凝聚點。養(yǎng)尸地除了要土壤膠質(zhì)粘性、酸堿度嚴重失衡、地磁異常、溫度濕度、放射性微量元素輻射等諸多必須的硬性要求外,其最佳境界是動靜陰陽的平衡,地氣聚匯在里,如同太極一般生生不息循環(huán)不止。同樣是養(yǎng)尸地,劣質(zhì)的諸如‘死牛肚穴’養(yǎng)出紫毛僵,‘狗腦殼穴’出白毛僵,‘破面文曲’出不化骨,‘鯉脊砂穴’出伏游尸……而我的師傅為驢仔點的穴則是養(yǎng)尸地中的正宗極品‘烏麟金眼’,再借助奇門遁甲之五行逆轉(zhuǎn)陣的助力,用道家太陰煉形之術(shù),一甲子可起死回生,煉成可供驅(qū)譴的人形傀儡;十甲子則煉成力大無比的魈;百甲子可煉成如惔如焚的魃……雖然魈和魃,我還從未見過,不過人形傀儡的生產(chǎn)和操縱曾經(jīng)成熟到了可以下定單的地步,我現(xiàn)在唯一擔心的是……”他微微顰眉,沒有再說下去。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更何況我和皮古是雞同鴨講,白天不懂夜的黑,接下來一路無話……只背著厚重的行囊穿鎮(zhèn)越嶺,蜿蜒而行,直到迎面遭遇一支奇怪的隊伍,隊伍共有5人,其中兩名道士一首一尾,似是壓陣之人,走在最前面的中年道士戴著一只造型奇特的腕表,而夾在隊伍中間的二女一男則怪異之極,只面無表情的魚貫而行,舉手投足竟像牽線木偶一般整齊劃一,同樣的素色粗衣,同樣的長發(fā)及膝,同樣的面色溫潤如生,白得隱隱泛青。很快,我注意到他們的眼睛死氣沉沉,雖然皂白分明,但里面找不到瞳孔。
為首的道士見到皮古,愣了一下便飛快得按下了腕表上的一個按鈕,但見中間的三人,突然像被施了定身法般,瞬間僵住,一動不動。兩名中年道士同時過來,我暗忖:此二人頭戴綸巾,用五岳冠,足纏白襪,腳納云霞朱履,應該屬于受過三大戒之資森道士;而皮古則相對年輕了至少兩輪,只大大咧咧的套了件青色對襟道袍,頭發(fā)分別挑染了幾縷明亮的絳紫色,一邊耳朵上按照北斗七星打穿的紫水晶耳釘璀璨生輝,腳上更是不倫不類的套上了一雙花花綠綠的另類球鞋……只怕是要挨訓。
“師叔。”兩人畢恭畢敬的拱手朝皮古做了一個圓揖,神情頗有些忐忑安,我不禁驚了一跳,卻見皮古面色鐵青,張了張嘴,卻最終欲言又止,只勉強做了個手勢,示意其繼續(xù)前進,兩名中年道士明顯松了一口氣,忙不迭的重新啟動腕表控制器,隊伍開拔,逶迤而去……
“這難道就是一甲子后煉出的傀儡?你們究竟是怎么操縱他們的?!我以為要用到什么符紙朱砂,搖鈴念咒什么的,可你們用的卻是電子遙控,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它們都是自愿的嗎?你們制造它們有什么用途?它們又靠什么生存?”我驚詫過度,抓住皮古的胳膊猛搖,一直吊兒郎當?shù)钠す糯藭r卻顯得憂心忡忡,只一味苦笑:“人類為了滿足需要,可以出賣力氣、出賣腦子、出賣血液、出賣身體、出賣器官、出賣尊嚴、出賣良知,更何況出賣區(qū)區(qū)尸體呢?我本以為,出了十三年前的人禍以后,這類交易已經(jīng)停止,可是我錯了……”